这一年,昙家湾的雨水特别多。
上一秒明明还是清澈的蓝天,最多只有几丝若有若无的云如轻纱般飘浮,下一秒太阳光还未来得及散去,晶莹的雨点便洒落下来。
苏离讨厌雨天,却很喜欢晴空之下的雨。因为在她的记忆中,曾经有那么几场雨就是这样下的。光和雨一同照在这大地上,整个世界都仿佛水晶一般,纯净而闪亮。
时过境迁,也许是全世界的气候都在发生变化,现在很少有这样的天气了。
记得当年每逢夏日的雨天,尤其是晴雨,总会有很多青蛙幼崽被雨水带到车路边、广场上、屋檐下……而苏离就会跟同龄孩子一起在这些地方追逐奔跑,地上的小青蛙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闹嬉戏。
唯一不同的是,苏离他们有爸爸妈妈在家等着吃饭,但小青蛙却不一定能再找到妈妈。
苏离望着雨,一时出了神。
那时候的爸爸妈妈,还显得很恩爱。刚刚嫁过去,妈妈总是三天两头想回家,他耐心哄着,说过两天忙完了就带妈妈回去;二十多岁的妈妈连饭都不会做,他总是笑着说“没关系,我会就行”;他时长去别的地方干活,小别四五日后回家,会带一些小礼物送给等他回家的她。
那时候,他们比世界上大多数夫妻都要恩爱很多,也许当邻居夫妇在夜里争吵时,他们正相拥入梦。
可惜这些都是沈丽霞后来告诉苏离的,她甚至怀疑这些事的真实性,毕竟,自她记事起,苏宏喜就是一个坏爸爸,只知道打牌喝酒和骂人。
苏离发着呆,直到迎面又走来几位顾客,才想起要去买菜。顾不上打伞,她直接闯进雨幕,跑向菜店。
不大的厨房里,灯光暗淡。蒸气太盛,在天花板上变成水滴,时不时从沈丽霞瘦削的脸上滑落;经年失修的水池也“啪嗒啪嗒”滴着水。下雨天,这厨房里总是污流成河,仿佛随时都能够将人淹没在油腻中喘不过气。
一盘刚刚出锅的清炒土豆丝已经装好盘,苏离赶忙端起,送到客人的餐桌上,等客人吃完,又将空盘子收回厨房。这样来来回回,已有五个春秋冬夏。这个名为“好又聚”的饭店,是苏离一家生活费用的全部来源。
她爸爸苏宏喜,是酒鬼、是赌徒、是暴君。是中了慢性毒的废人,他的力气在萎靡的生活中逐渐挥发,消失不见。身体变成一滩烂泥,意志被酒精迷乱,若没沈丽霞,说不定,他哪天会醉倒在粪池子里,以此结束他过早阳痿的一生。
所以从苏离四年级开始,每逢周末和寒暑假,她都要帮沈丽霞守店、上菜、刷碗,扫地拖地……总之只要力所能及,她无所不干。
四年级,她身高才一米二左右,坐火车都只收半票,却早已习得了拌面皮、削土豆皮、煮饺子、蒸米饭的好手艺。
多年来,有时并不是因为怕辛苦,苏离只不过是想要一些集中的时间,坐在那里静静地看完一本书,想一点问题。尤其是最近一年,到了十五岁,她越来越不懂这个世界了。每当一些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真的好想知道为什么,但不会有人告诉她的,也没有人能告诉她。
因为随时要招呼客人,就连自己琢磨的时间也没有。
在这个距离城镇一百多公里的村子,重重叠起的群山阻隔了她的目光,但她的心渴望飞到更远的地方去,带上她的妈妈,离开这里。
其实只要离开苏宏喜就够了,但沈丽霞不肯离婚。
也许是下雨天会让人悠闲起来,今天的客人特别多,凑够了满满两大桌。苏离切菜很慢,沈丽霞又不放心她炒菜,客人催得很紧。不得已之下,沈丽霞颇有犹豫地拨通了苏宏喜的电话,让他到店里帮忙。
不久,苏宏喜骑着摩托车到店,他眼睛有些肿,唇色微白,显然是睡觉刚醒来,脸色十分难看。到了厨房,四处巡视了一下,又走出去看了看饭馆里的客人,才回到厨房,终究没说什么。
苏离与沈丽霞虽然各自手上都在忙,看见苏宏喜什么都没说之后,默契相视,同时松了一口气。
沈丽霞拿了点菜单给他,简单说了还有哪几个菜需要他炒,便再无话。苏宏喜板着脸,不情愿地开始劳动,而苏离就做些洗洗菜、递盘子、刷盘子、给客人上菜的工作。看上去倒也没什么,别人家的日子也是这么过的。
但苏离不明白,因为她始终觉得,有了幸福才能活得下去。
忙活半天,菜都上得差不多了,沈丽霞和苏宏喜的最后一道菜同时出锅,因为烫,苏离一次性拿不了两盘菜,苏宏喜直接端了一盘菜走出门去。
等菜上了桌,靠里那桌的一位客人突然说:“菜是不是上错了?”
听此,正伺机对某些客人逢迎一番的苏宏喜转过头来,他做出没听清的语气啊了一声,当听到客人再说一遍菜上错了时,苏宏喜连忙赔笑道歉,也许是客人见菜色还好,没再追究,另外一桌的客人也说不介意。
但苏宏喜还在连声说着“不好意思”,讨好的语气十分明显。客人也有些不耐烦了,没再理他。
苏宏喜这才闷闷地住嘴,一抬头看见苏离正拿着点菜单站在门口,好像气不打一处来似的,破口大骂:“休先人的东西,你他妈的有啥用,上个菜都能上错,杀了吃肉都不够一碗的杂种……”
他常常这么骂她,很少有人能想象到,作为父亲,他的用词竟能那么恶毒,有时候还连着自己也一起骂了,比如“狗杂种、日你仙人、草你老爷……”
苏离一时语塞,但已有泪花盈在眼中。在座吃饭的两桌客人亦满口哑然,唯独苏宏喜好像感知不到客人的情绪,兀自愤怒离场,在众人的共同注视下,他好像很威风似的。
泪水快要涌出来了,苏离赶忙用小臂捂住眼睛,她想捂住脸,但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账单,根本腾不出一只手来捂住脸。客人们怔住,时间空间好像都在那一刻静止了,那其实是很短暂的一瞬,但在苏离看来,实在是有些漫长。
雨声突然变大了,一阵风吹进屋来,厚重的门帘被风带着一下一下撞着门沿,客人们吃饭喝酒说话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一切如常,上一秒的事情好似从未发生,但苏离知道,那么多的人都看到了她的耻辱,明明那盘菜是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