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灰,细雨如针,织就一张密密罗网,笼罩大河两岸。河上泊着形形色色大小船只,多半挂着艳丽活泼的番文商旗。只听河面远远传来一阵号角,是有大船进港。甘泉镇虽小,却是西域往来中原的水路要塞,这条货船亦从西来,不算很大,船身也陈旧了,若非提前知晓,没人看得出舱内载着异域的奇珍。
岸上接船的货商,注目着货船慢慢靠拢了,眼里饱含着期许的笑意。三两个结实粗悍的船工跳下船来,船主人也随后整袂登岸。货商们见状立刻围上前去,一面笑语寒暄,一面簇拥着船主往城内走去。船工麻利地系定了缆绳,折身钻回船上去了,一时间河上又安静下来。
码头正对过,是一栋灰砖灰瓦灰尘扑扑的酒楼。二层楼上,临窗的客人们默默看着码头上的一幕,无人做声。一个胡须稀疏的说书先生,奋力当地一声敲响了惊堂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
离他最近那张桌上,独坐着一位年轻男子,长脸长眼,嬉笑颜开,曲着左腿,半踏在凳上,自顾自把碟子里的盐焗豆抛到半空,昂头用嘴巴接住,吃得津津有味。那老先生说道关公一刀便斩了孔秀,那男子微微向前探着身,鼓着掌,大声喝彩道,“好!”
男子身后,一个黑黄面皮的九尺大汉对窗坐着,他头发编成细细辫子,一丛细辫攒向顶心,以一枚翠玉环扣拢住,身着枣红的长袍,领口腰间点缀着繁复的珠石。这人满面凝重,对着窗外的雨幕陷入了深思。那喝彩声仿佛使他微微吃了一惊,不觉向那博得喝彩的说书先生望了过去,带着十分茫然的神情。
老先生仍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关公又度一关,自己也身负了箭伤。
与那大汉隔了一桌,四名打茶围的男子,颇有几分贼眉鼠眼。他们穿着不甚合身的簇新道袍,伪装得并不精妙。那四人一面用余光审度着吃豆男子和九尺大汉,一面继续撇着窗外码头上船工卸货。
那边河上,船舱的竹帘忽然张开了,一个布衣女子探出身来,旋即跃上了岸。隔雨望去,看不真切。那四人见了这女子,忽然心思一动,其中一人抬起右手,轻轻搭在下颏骨上,顺势捋了捋自己那稀疏的胡须,其余三人见状,微微点了点头。
须臾间,古朽的楼梯传来一阵吱呀声响,布衣女子只身踅上楼来。她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的人,拣了吃豆男子对面那张桌子坐下。
女子叫了一碗青菜面条,小二倒也不嫌弃,热络地帮女子倒茶。女子道了声谢,小二留下一句“姑娘慢用”便走了。
那吃豆男子的豆已吃完,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没完,引得他连连叫好。女子闻声,望了望他,见他那快活样子,不觉微微一笑,随即望向了窗外。
不多时那女子吃了面,喝了茶,结账下楼。
那四人再次隐秘地交换着眼神,为首那人撂下了茶碗,四人相继起身,跟下楼去。
此时这楼上,客人所剩无多。那男子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上的豆屑,还一面不住为说书的鼓着掌。他不经意地望了望窗外,见那女子已沿街走远了,那四人紧随其后。他笑着摇了摇头,提起桌上一把旧剑,也飞身下楼来。
这一行人不多时出了镇子,走进一片茂密树林。细雨方停住,一抹淡漠的阳光从云层中照射下来,布衣女子步履匆匆,那四人见四周无人,正好下手,肆无忌惮向她逼近过来。
忽然,两道人影在女子眼前一闪,她面前的路上已然立了两个陌生男子。女子慌忙向后退了几步,一转身,见身后还有两人。
女子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后面,高声问道,“你们干什么?”
为首那人冷笑着向前又逼了半步,说道,“白姑娘远道而来,我兄弟四人特来欢迎,想请姑娘移步寒舍,为姑娘接风洗尘。”
布衣女子道,“你们搞错了,我不是白姑娘。”
那人答道,“从白家的船上下来,你不是白姑娘,谁是?”
布衣女子道,“我不过是搭船的路人。”
那人道,“路人……你猜我信是不信?”
女子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有何目的,我告诉你白姑娘现在何处。”
那人讽笑了两声,道,“你想知道我有何目的?跟我回去便知。”
女子缓缓抽出了她的佩刀,横在那人面前,不再多言。
那人看了看其余三人,道,“莫伤了白姑娘,东家说了,要完好无缺的。”四人便要合围过来。
女子未及出手,忽然感到一阵头晕,便被为首那人一剑压制。女子大惊,见那人冷笑着向自己步步靠近,此时方才明白过来,饮食里被人下了药。
这时只见林中身影一闪,一抹灰白的人影,闪到两人面前,一剑递出,抵住了那男子。
女子定睛一看,这人正是方才坐她旁桌的吃豆男子。男子笑道,“人家姑娘都说你们搞错了,怎么非要缠人不放?”
那人退了一步,避开他的剑锋,道,“你是何人?休管闲事!”
吃豆男子道,“偏管闲事,你要如何?”
那人不由分说拔剑向这男子刺来,两人打做一团,吃豆男子立刻占了上风,旁边三人见状也围过来,可几招下来,四人依然渐渐落得败势。
那四人见势不好,纷纷撤剑,为首的大喝一声,“走!”便率先飞身走了,其余三人自也走了。
男子无意去追,笑着收了剑。转身扶住那女子,道“白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仍兀自头晕目眩。男子连忙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塞到她口中,道,“想来他们只要绑你,下的迷药不致命,吃了我这定心丹,缓缓就好了。”
良久,那女子缓和过来,方道,“多谢公子。但我当真不是白姑娘。”
那男子似信非信地摇摇头,笑道,“没关系,你不承认便罢了。我不是来害你的。”
那女子道,“如若我没猜错,白姑娘早在铁水渡就下船了。”
男子听闻,倒对此事生了几分兴致,道,“姑娘怎知?”
那女子道,“船到铁水渡是夜里。我刚上船时有些发晕,白日里睡太多,那时正好醒着,我眼见有人下船了的,虽然不能十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