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的答案依旧不明朗。
我不再逼问自己,而是将视角转移到真实的生活上。
图书馆的工作我只干了一个月。我知道,偌大的校园里有人比我更需要这份兼职。之后老师又建议我去博物馆做义务讲解员。
讲解员。我从没想过这三个字会和我有关,有的人口舌伶俐,说话就是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儿;我不行,我的嘴好像被涂了101强效胶,人越多,我越慌,越没办法组织语言。
可是我内心又蠢蠢欲动。
最后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我进入博物馆志愿讲解员的群,下载里面的讲解词,洋洋洒洒几十片,是全馆的展览品讲解。我只用负责其中一小部分—瓷器。
我忐忑不安地接受了这份工作,并且在一周之内把讲解词背得滚瓜烂熟,纸张的边角都翘起来—因为我经常翻动。
不过这一次我做的准备却远远不够。周末乘9路公交,途径7个站地,进入博物馆后我才知道讲解员需要自备扩音器—我完全没注意这件事。
带我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温柔细致,她看看我慌张迷茫的神色,随后笑了笑,说:“是我考虑不周,忘记通知你了,幸好我还有一个备用的扩音器—今天你先用这个备用的,可以吗?”
我忙不迭点头,两只手扣着裤缝,轻轻地道谢。
之后穿上统一的服装—库房里有剩余,接着我被安排去先跟着经验丰富的讲解员学习流程。
我拿出小小的笔记本,时不时记上几个要点,不知不觉就学了一上午。
下午我就被允许去往瓷器展台。这次是另一位讲解员带我,姓郭,还是我们学校研一的学姐。我主要是学习她的讲解节奏和具体内容。
说来惭愧,我自从上学以来,就整天呆在学校里,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学校附近我都不怎么去探索,更别说博物馆这种离学校还有一定距离的了。
我边听郭姐姐讲解,边去看展台里的物件,花纹复杂,我根本认不清,只好手忙脚乱地在本子上记。
“小赵同学。”这时候刚刚送走一波游客,展厅里略显空旷,郭姐姐揉揉肚子,转过头叫住我,“我去一趟卫生间,很快就回来,三分钟,你先在这里,好吗?”
我点点头,说:“好的,好的,不着急。”
结果她刚刚离开,就有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走了过来。
怎么办………
我状似淡定地走上前:“您好,请问需要讲解吗?”
不需要不需要不需要…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穿着旗袍的妻子开口。
“…好的。”我慌的要死,因为我还没能认全所有的展品,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尊…尊敬的游客您好,现在您正处于瓷器展厅,接下来我们会依次浏览………”
我希望郭姐姐能快点回来,我并没有做好独立讲解的准备。看见面前陌生的一家三口,我的舌头已经发直了。
“陶瓷的制作往往要经历练泥,拉胚,印胚…”越说声音越小,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想提高音量,“利胚,晒胚,额…晒胚…”
我没能成功提高音量,倒是给自己弄得忘词了。
我实在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脸憋得通红—或许我的肤色使脸红不那么明显,但面前的游客们却已经发现我的紧张。
“呼——”夫妻牵着的小男孩朝我嘟嘟嘴,“不要紧张哦,你已经很—棒了。”
他的父亲“噗嗤”一笑,解释说孩子的幼儿园老师经常这样安慰他,并没有恶意。
我并没有被可爱的小孩子安慰到,反而更加紧张,这回不光是脸红,我觉得我的两条腿都在发颤。
“哈,哈,抱—抱歉,我第一天讲解,不太,不太熟练。”我磕磕巴巴地解释,边说便抖着手从背包里拿出卷边的讲解词。
匆忙扫过一眼,我发现了对应部分的内容。
“瓷器的制造往往要经过经历练泥,拉胚,印胚,利胚,晒胚,刻花,施釉,烧窑等多重工序,”我终于完整地说完了这段话,像玩家终于成功走出新手村。
“位于一号展台的是…”我没有记住这件展品的名字,只好状似无意地低头偷看它的介绍牌,然后说出它的名字。
“你忘词了吗姐姐?为什么要低头看它呀?”小男孩天真无邪地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开口暴击。他的妈妈想捂住他的小嘴巴,可惜慢了一步。
…好扎心,好尴尬。
我没忍住小幅度捶捶胸口,接着面前的一家三口像说相声一样轮番鼓励我。
男:“没事小姑娘,你继续说,我们不着急。”
女:“这孩子嘴碎,别管他,第一天都不怯场,你讲得很好呀。”
小男孩:“不要紧张哦,你已经非—常—非—常—棒了。”
我:………
八分感激两分尴尬,我微微抬头:“谢谢,谢谢。”
郭姐姐依旧没有回来。
我揪揪脖子上的蝴蝶结,抹掉额头的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重新开始讲解。
……………
大约十分钟后,郭姐姐姗姗来迟,我终于退居二线。
和小男孩一家挥手告别后,我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郭姐姐对她的突发状况表示歉意,我连连说“没关系没关系”。
展厅里又迎来寂静。
我拽了拽衣服下摆,让紧贴在背上汗津津的上衣和身体隔开一道缝隙,新鲜的空气马上钻进衣衫,缓解了我的紧张和尴尬。
“姐…你能…你能给我讲解一次吗?一遍就行,我能全记住的。”我鼓起勇气说。实际上我已经准备点开手机里的录音功能,我知道一遍肯定记不住。
她伸出手,为我摆正蝴蝶结。
接着她笑了:“当然可以啦。我慢慢讲,你慢慢听,好吗?”
我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也笑道:“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