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依旧没抬头看她,只轻轻应了一声,似乎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湘君忽然没了勇气,垂下头闷闷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没有。”
“没问便不说么?我要是一直不问便一直不说么?”
梁熙和想起洞房那夜,湘君醉酒中喃喃而出的名字,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她,便只能咬紧了牙关遮掩情绪。
“你有如此本事,自然有许多机会逃跑……你为什么不走…”
湘君欲言又止,上一世她便是草草付出一颗真心,却落得惨淡收场,不仅搭上了性命,还让无数亡魂成了那人野心的注脚。
既然她有了重活一次的选择,理当将情爱的悸动当作洪水猛兽,只怀着仇恨与他们一同生一同死。
可为何如今,又开始贪恋一个男人予她的温存?
梁熙和处理好伤口,缓缓抬头,两人的眸光就这样碰上。
湘君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的眸子很美,黑曜石般乌亮乌亮,眼底还盛着她从不敢奢望的温柔。
老天让她重活一次,难道只是为了仇恨么?若是这一次她再勇敢些,会不会拥有一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你…可有心悦之人…”
梁熙和看着她长长的睫羽被夜晚的霜露打湿,整个人像凝结了一层水汽,湿漉漉的样子倒不像那叱咤战场的将军,却与寻常多情的女儿家没有什么分别。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犹豫片刻才终于自唇齿间磨出一个字来。
“有。”
湘君忽然被这个有字当即给打的丢盔弃甲,只觉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头。
她慌忙将头偏了过去,正要将手抽回,却只觉一股力量将她拥住,整个人猝不及防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的心跳同她的一样忐忑。
“我会将那个名字写入族谱,往后千年百年,她的名字会与我的并肩列在一起,世人皆知,她是吾妻,唯一的妻子。”
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晶莹的月光透过林中的缝隙撒下,两人的肩头似是落下一层薄薄的雪,顷刻间就叫人白了头。
湘君只觉额头一凉,他冰凉的唇畔点水而过,却惊得湘君多年积蓄起的心墙,瞬间垮塌。
“阿湘,你就是那个人。”
他从来没有过这般温柔、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遇上的不是寻常女子,那人是草原上的一只鹰,是无定河畔的一只雁。他生怕自己一个恍惚,她就会生出翅膀飞走了。
“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也。”
多年前在书院懵懂过的句子,如今历经人事变迁浮沉,他忽然悟得其中忐忑。喜欢一个人,即是怕她郁郁不得志,更怕她一遇风雨便化龙而去。
不知在什么时候起,他心里竟也升起那些见不得光的占有欲。
他想同她,有朝朝暮暮,亦有白头同冢。
“阿湘,你可不可以…不要同我和离,留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湘君听了只觉得心中酸涩。她犹豫片刻,终于伸出手,将他的腰环住,脑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良久,梁熙和只觉得自己肩头一潮,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渗过他的袍子晕染开来。
你瞧,那个叱诧风云,冷眼看世人的女将军原来也是个会笑会哭的人。
她被世人神话、丑化、魔化,但去掉种种修饰,她也不过是个渴求爱人真心相待的小女儿罢了。
梁熙和只觉得心间越发柔软,他从没有如此想护着一人、守着一人。
就让她不受风霜侵袭,不受恶言指摘,只做她一切所想之事,成为她的底气,她的退路。
湘君心中情绪纵然翻江倒海,但最终却只化做一个赤诚无比的拥抱。
相思相守本就是奢侈之事,可她却贪求了。却也怕那闭上眼,就历历袭来的仇恨和血债会让她们两个一起堕入地狱。
“若是四年后我还活着,便应你。那时候我不做将军,只做我自己。我想在朔州的山野中辟个院子,只过平淡的日子。”
“那我替你侍弄花草,将侍梅园里的绿萼都移去,让阿宝为你看家护院,好不好?”
湘君眼眶红得厉害,滚烫的泪珠蛰的人生疼。梁熙和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抚着,像安抚一个初生的婴儿,又喃喃道:
“你大抵是不知晓的。你过嘉定城门受封那日,我牵着阿宝在城外观礼。远远看见一个女将打马而来,她头上系着的红缨束带,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