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过?这人还与你是本家,怕不是江大人的哪个远房亲戚吧。”
日和看她一眼,依旧摇头,“真不认得。”
“你就这样骗我!”杨千润乐了,在日和手臂上重重一拍,“这个江昕明明就是你!前两日父亲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催我读书,还把你习作的文章拿来激我。你自己还记得吗?那篇文章最后几句的行文和这篇多像!”
虽然早就猜到她是有备而来,一下子被戳穿还是有些尴尬。日和为自己找补道,“我就是觉着这篇写得不好,才瞒着你。这篇当时要得急,最后几句我来不及没琢磨出来好的,就把之前的文章用上了。还好是你,要是被外面那些人发现,我可真没脸了。”
“有什么没脸的,那些人要是知道江昕是个姑娘,不惊掉下巴才怪!”杨千润比江日和激动多了,又道,“你偷偷取别号写文章,这事江大人可知道?”
“我疑心江昕是你,就叫丫鬟找齐了这个名号之前的文章,不看不知道,头一篇就是驳捐税。要是我写这样的文章,我父亲非把我在房里关三天不可。”
日和不想在这种时候炫耀父亲的开明,但又只能照实说,“父亲知道。这些文章就是他找小厮誊抄了散出去的。”
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大都读书认字,也不乏四书五经俱通者,但时人教自家女孩读书多为修德,既为修德,便不许女子沉迷诗词歌赋,生怕迷了心神学坏了,更不许女子妄议时政。江执却极不满这种打断半条腿的教女之道,教养日和比对男子还精心。
“诶这真是……”杨千润露出羡慕却并无半分恼恨的神色,“什么时候我父亲也能有江大人这般格局!”
日和看她并不真生气,想逗她一逗,“那我便去求父亲,以后读书写字的时候叫你一起?”
“那还是算了。”杨千润眨巴眨巴眼,大大方方地说,“我就是一说,天天闷在屋里读那些经史子集还不要了我的命。我时常想,那些读书人十年寒窗,拼上半条命捞个功名,做了官又是日日写公文,到底有什么好?还不如开家铺子过得称心如意。”
杨千润顺着这话接着说道:“我都想好了,我要是老大不小还嫁不出去,就让我父亲我兄长出钱,给我开家铺子,卖衣裳或者首饰。诺,等我挣了大钱,你来我铺子随便挑,不要你的钱。”
依当时时风,文人耻于谈钱,女子也以不慕金钱为高洁端庄,杨千润作为文官家千金,却对开铺子赚钱情有独钟。日和早习惯了她爱金银爱衣服首饰的财迷样,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比其他人更直爽可爱。
至于嫁不出去一说,日和也知道她是乱开玩笑。杨千润和自己同龄,到了年龄之后来议亲的人家络绎不绝,至于现在还未婚配,不过是一个都没看上,父母也心疼女儿不急于早早把她嫁出去罢了。
两人坐在床上吃着木棉端来的时鲜水果,又扯了一会闲话。江日和一开始不好意思提江昕的事,到底还是心痒痒的,忍不住问:“外面那些人对《惟修论》到底怎么说?”她自然也可以派自家小厮出去打听,但既然杨千润有备而来,显然比自己了解得多。
“你这次可真出了个大风头—哦对,他们还不知道是你。有传诵的,有写文附和的,当然也有驳的。这些天,在京城谁没读过这篇文章,简直不配说自己是读书人。”杨千润道。“连新科状元也为此写了篇文章呢。”
“新科状元?楚省言?”江执替皇帝出了今年殿试的题目,江日和自然听说过这人。“他写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提了几点有待商榷之处。但他是状元嘛,京城那些读书人对他的文章自然是趋之若鹜。”杨千润看不得闺中好友的风头让他人借了东风,有些愤愤之意。
江日和倒并不意外,她和这个楚省言过去就有过几次文章互驳,那时她还不服气,硬要江执评判谁写得更好。江执笑着不作评价,只说这个楚省言长在武将世家,文章竟能写得这么好,实在不易。
言外之意,有几分“能和我家和儿写得一样好实在不易”的意思,日和被这话哄得高兴,心满意足跑开了。
“你说,这个楚省言会不会好奇江昕是谁?从来只见文不见人,他会不会也想见一面呢?”思绪一下子拉回来,日和被杨千润这话吓了一跳,脸倏忽红了。
然后被好好笑话了一顿。
事实证明,想躲的事总是躲不开的。过了两日,江府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建威将军楚暨登门了。
建威将军随身跟着十来名私兵,个个龙精虎猛,青剑银甲,自是派头不凡。他命私兵远远候在江府门外,自己只带一个小厮进府,倒也彰显出了十足诚意。
建威将军在当朝皇帝还未立为太子时就随其南征北战,靠从龙之功起家,如果说首辅江执是文臣之首,当朝武将中也无人可越过建威将军的位置。这一文一武两家过去并无私交,今日终于登门相访,算是难得的大场面,引得不少百姓偷偷走出家门来看。
春色和煦,日和让丫鬟把书桌搬到后院享受春光,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练字一边看木棉炖鸽子汤,木槿突然忙忙跑来,笑着说:“小姐,夫人让你过去听,和你有关呢。”
日和一愣,不会吧,建威将军居然也是来提亲的?
日和熟门熟路透过屏风的缝向外堂看。建威将军和父亲对坐,看上去四十五六的样子,眉浓目深,他不久前刚从瓦剌一战大胜而归,面庞带有久经沙场的粗粝却不显疲惫,精力健旺,正与父亲相谈甚欢。
日和在屏风后听得清楚,建威将军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弱冠之年,随父从军,已经娶妻,二儿子今年十七,将军此番前来是为二儿子提亲的。
而当楚暨说出二儿子的名字“省言”,日和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还好木槿及时扶了一把,差点没碰到屏风发出动静。
她早就听闻建威将军在朝中地位,也听说过与自己借文章笔谈的新科状元楚省言出身武将世家,却一直没想到,建威将军竟是楚省言的父亲。
不仅如此,这怎么……怎么就来提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