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夏老爷做运粮贩粮的生意,在嘉鱼县里又有田产,还有房宅,两个儿子都能顶门立户,女儿听说嫁去汉阳……他不过是想要个年轻女人陪他安度晚年。”先时南西还有些羞怯,她对唐沅虽不再设防,到底还避着张之维,可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尖起来,两只细瘦的手,紧紧地揪着膝盖上黑袴子的布料,
“我见过一次夏老爷,他简直……简直,咳!小唐,你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那种气味,待在他身边,好像一辈子都完了。但我想,为了报恩,怎么活不是一辈子呢?可……可他前头那个太太,说是才嫁去一年就没了——”
她那双眼睛,原本就圆而大,直勾勾地盯着虚空,因为惶惑睁得溜圆,“他前前后后有四个太太,前头两个还好,后头的不上两三年就死了。我实在是怕得很——倒不如我自己了断了干净,哪怕是要下地狱,那也强过受零碎折磨,把人活生生磨死。”
唐沅眸光微亮,霍然起身,紧抿着嘴角不说话。
早见室内灶火不旺,张之维就去外面空地另垒土灶,把热水和装蛇肉的大碗倒去他们自备的一口铜锅里,却另起锅烧水,把面饼放在灶火边热。锅既然小了,更容易熟,不一刻,张之维又端锅进屋,招呼二人:
“快来快来,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肚子吃饱再说啊!”
“……他说的有理。不管怎么说,先吃饱饭再从长计议。”
唐沅伸手扶一把南西,南西碰到她手指,只觉得柔若无骨,又软又嫩,心中暗自觉得古怪。
张之维掀开锅盖,一大团蒸汽冒了出来,蒸汽散去,碗中粉晶晶的蛇肉清晰可见,鲜香扑鼻。他又早从箱子里翻出酱油膏和盐块,用手指碾碎了盐粉,和酱油膏一起拿热水冲了,分在两个碗中,又加了从室外拔的野蒜野葱切的细末。
“南姑娘,没有你的碗,劳你就用这大碗吃吧。”
好在筷子倒是管够,张之维先伸筷把蛇肉条条撕开,夹在两个料碗里,抽出蛇骨,放回锅中,然后把碗里的水滗去,也一样地冲了料汁。
南西端着碗筷有些不知所措,眼看身边的唐沅被张之维硬塞了碗筷,垂眸盯着蛇肉不语。张之维笑道:
“你的胆子难道还没有南姑娘大么?熟了,没有毒的。是不是,南姑娘?”
南西觉得张之维看着高大威严,其实粗中有细,是个可亲的人,不愿让他为难,挑起一筷子吃了,惊道:
“好吃!”
“是吧?可惜没有醋,也没有姜,不然更好吃,好在现在天热,这点凉性不怕什么。”
唐沅捏着筷子,悄悄深吸一口气,终于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张之维看着她这副样子,肚子里暗笑不止——可惜脸上一点儿不敢露出来,谁能想到这个伤人见血的小姑娘居然连蛇肉都不敢碰一下呢?
蛇肉既然入口,唐沅抱定壮士断腕,“除死无大事”的壮烈之心,倒很仔细地咀嚼几下,疑惑道:
“很像蟹肉。”
既吃了第一口,内心的阻碍也就破除了。三人将蛇肉和面饼吃尽,张之维打开灶台上大锅的锅盖,给空锅里另续上热水,就将蛇骨熬汤。他把锅仍旧端到室外,坐上火。
一回头,唐沅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来。残月初升,光影似明似昧,秋草被晚风吹动,唰唰作响。张之维笑道:
“怎么,来找我算账?”
“要算的多着呢,从哪一笔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