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百年其实并没什么好说的。
少阳山被真火焚烧,入目皆是一片焦褐,漫山遍野都飘着焦味。群玉脚踩上一节枯枝,那节枯枝立刻化成了黑色的灰烬,草丛里倒伏着数不清的动物已成焦炭的尸身。哪怕以灵力滋养,后一连十数年,山头仍是寸草不生。
群玉乃是天生神明,经年累月集了天地之间的大荒灵气而成躯壳,以灵玉宝石为心,是修炼的上上之选。可玉石之心,冰冷无情。对世间万物并无悲悯之心,入眼皆是尘泥。
其后更以一时之念,毁了整片山的生灵。
师者令其感悟苍生,群玉没有做到。
她起了一座阵法,将整座山拢入其中,身体化作了细碎的光散入土中,这是以滋养灵力复苏生灵最直接的方法。她漫入山脉中,意识陷在无边的泥土里。此后百年,蛇蚁鼠虫从她身上一一爬过,她脚边生出不知名植物盘根错节的根茎。她的意识并未混沌,每一刻都无比清醒,四下里一片静寂,她像处在黑漆漆的罐子里,一点一点的等待时间过去。
百年之后又过百年,少阳山才隐约有了一些生息。
鸟兽虫鸣,和着枝叶繁茂的树木,花草,到后来还来了一些人类。有一年秋天,群玉被一点点桂花香气袭倒,那点香气钻过层层的泥土,直进入她的口鼻之中。群玉于是从山脉中探出身来,伏在山头上,去看山脚下升起的第一缕炊烟,第一棵郁郁葱葱的桂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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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星君是十足的人精。虽他平时尽是讨巧说些逗闷子的话,可他是很会看眼色的。他见着群玉面色郁郁,不大乐意说话的样子,自觉说错了话。在一座山中寂清七百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怎么会好过呢。于是他赶紧将话头岔开。
—“元君既在此处,下次小神来的时候带些天界如今时兴的玩意来。”
—“前几日,我见如今仙娥的衣衫上绣了好些新奇的花样,既好看又新颖。我为元君也选几样来,元君中意什么颜色的?”
—“哎呀,瞧我这脑子,元君这般貌美,什么颜色都穿得好看。”
司命几句话说的十分慌乱,像是怕她不高兴,什么好话都往外冒。群玉被他着急的样子逗笑,浅浅一笑很快又收敛起来,她故作正色道,“礼尚往来,那我也夸夸你吧。”
“眼光十分不错。”
两人一并笑起来,笑了一会,又赶在昊辰嫌他们烦扰之前齐齐住了嘴。
房中烛火明亮,半点昏暗也不见。蜡烛燃下,发出“筚拨”的声音。昊辰的侧脸映在斜对面一盏画着水光山色的屏风上,像被烛火并着山色上了一层釉。
昊辰那边倒是未受到他们什么干扰,他捧着一册公文,细细阅读,还不时的用朱笔在上面批复些什么。这会儿见他们说完话了,他头微微侧过,眼睛还盯在书案上,指尖点了点那空了的茶盏。
大约他此时毕竟是个肉胎的凡身。心也不似柏麟帝君时般的坚硬,听着那二人在耳边说笑,絮语,到底也没如以往一般骂出句“聒噪”来。便是他自己心中也在讶异,是了,凡人之躯便是这诸多的不便。
司命将茶为他添上,他接过来刚抿了一口,便见案前凑过一张脸来。
这人抬着脸,面上带了点细微的笑意,杏子般的眼晶晶亮亮的。昊辰见她伸出一根手指,细长的指尖滚过一朵蓝色的焰火,那朵焰火滚落下来,落在案上,变成一朵纸做的小花。
她道,“我的灵力恢复啦。”像是只欢快的小雀。
“帝君若有事找我,便点燃了这朵小花。那我这就回去啦。”
话一说完,群玉站起身后退了两步,俯身行了礼道了声告退,还没等昊辰说话,便急急的化作万道流光散了出去。昊辰见着她逃得如此快,心下道小姑娘难道真把自己当什么豺狼虎豹么,失笑的将那朵纸花拿起来摊在手掌心。
这朵花大约是她自己剪的,纹理路数什么的不甚明朗,以至于昊辰瞧了半天实在没看出来这是朵什么花。他刚要搁下,便听见司命那边笑的正欢。
司命来前,房中正是他们二人孤男寡女,虽是各坐一边,可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呆到一个房间里呢。这还是让人不免联想一下的。你看那群玉元君走得那样快,一阵风一般,说不准便是害羞了。他站在屋中,也觉得自己掌握了领导的秘密。
“笑什么!”昊辰看着司命那略显暧昧的笑容,不觉眉头皱起,“聒噪!”
司命倒是难得的大着胆子回嘴。
“刚头群玉元君也在的,她在说笑时,帝君也没得说她聒噪,可见是…偏心眼了。”
昊辰面色变了又变,片刻不容人置疑的样子,冷声道,“你若实在闲,便将《清心经》抄上个一百遍,省的你脑子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