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景琛在书架最角落找到捧着本书发呆的姑娘。
美娘听脚步声便知道是他,微微侧过头,不叫他看到受伤的脸。
梅景琛叹息一声,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边角有残缺,正是美娘之前扔掉的那瓶。
“擦点药。”
“我能一个人静一静吗?”美娘轻声问,她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梅景琛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药香弥漫两人之间,“你的脸得消肿。”
她的肌肤娇嫩,轻易便肿得老高,他抹了药就往她脸颊去,叫美娘生气地打开。
“我说了我想静一静,出去!”谁需要他的怜悯与同情,指不定心里在看她的笑话吧。
梅景琛好脾气地劝道,“你想顶着这样一张脸让顾小姐她们担忧吗?亦或是你留着让皇上日日想起今日犯的错,愧疚不安?”
“凡为君者,不容有半分错处,你这么聪明,那么你猜猜,咱们皇上心里到底会想些什么呢?”
“梅景琛!”美娘忍无可忍,“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臣之所言,实话耳。”
梅景琛笑笑,再次将药膏抹到她脸颊上,这次美娘不再躲。
“有点疼,忍忍。”
他尽量放轻动作,小心又温柔,落在美娘脸颊上痒得她只想挠。
她不耐烦道:“要擦药就快一点,别磨磨唧唧,这点小伤算什么,更疼的我又不是……”
意识到自己在盛怒下失了言,她说这些做什么呢?平白惹人误会她揪着旧事不放,博取同情。
她不再说话,梅景琛仍是细致给她上药,他的指腹比她脸颊粗糙,存在感极强。
明明不过一小会儿,美娘却觉得时间停滞了许久。
终于捱到他停手,美娘长舒了一口气,避免尴尬,找话来说,“结果如何?”
“还有谁打你?”
两人同时开口,打破了一时的沉寂。
美娘对上他的眼,他漆黑的瞳孔,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梅景琛替她拨开额角的发丝,再次出声,“告诉我,欺负你的,都有谁?”
美娘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一点一点变得冰凉,嘴唇倔强地抿着,豆大的泪盈满眼眶,终究盛不住她的悲痛,滑了下来,仿佛千里江河决了堤,情绪瞬间爆发。
她一把推开梅景琛,蹭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的男人。
“你说的欺负是哪种?是骂?是打?还是——凌/辱?怎么?可怜我?要替我报仇?”美娘冷笑不已,“只怕梅大人杀不过来!”
梅景琛站起身来,看着崩溃的女人,将她抱到怀里,喉头哽咽。
他从来清楚地知道,娇花一样的姑娘和亲到粗蛮不开化的北地会受到何种委屈,可为了天下大局,他们这些无耻懦弱的为政者,仍然选择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
后来,他发现自己思慕她,刻意不去想她的遭遇,总归他不介意她的过去。
可今日她被打了一巴掌,看着她跌倒在他怀里,看着细嫩的肌肤布满指痕,看着她不在意地当作小伤……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她在北地的六年,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才能变成一个什么都无所谓的姑娘。
无所谓药苦,无所谓骨折,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同样无所谓。
她美得像是一个摆件儿,没有半分生气。
那么她的心呢?可还跳动?
梅景琛回忆这半年的相处,她好似自然地亲近女人,从心底排斥所有的男人。
梅景琛的心一阵阵地绞着,为这个悲哀的发现,或许,她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紧紧地抱着她,一滴泪浸入她的衣衫,消失不见,“你说一个,我杀一个,若你记不得都有谁,我替你杀尽鞑靼男子。”
***
李淮舟在美娘房门外踟蹰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扣了扣房门。
阿芙打开一瞧,见是皇上,吓得张口就要见礼,被李淮舟拦住了,小声问:“公主歇下了?”
阿芙摇摇头,回道:“公主哭了一天了。”
李淮舟沉默了,挥挥手,让所有人都走。
他捏了捏手里的荷包,推门而进,果然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他妹妹正趴在妆台上抽噎。
他走到她背后,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问:“昭华,还生哥哥气呢?”
美娘扭过一张哭花的脸,推他,“你进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你。”
见她还跟以前般同他闹,李淮舟彻底放下了心,“你都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呢?别哭了,哭得哥哥心都疼了,瞧,朕给你带了什么?”
李淮舟将荷包打开,递给美娘,“知道你喝药最怕苦,朕命曹大海快马加鞭去临县给你买的糖果,吃一颗。”
美娘任性地扭过头,哭诉,“谁要你劳什子的糖果,我不会原谅你,你居然打我,你居然打我!我要告诉母后!”
李淮舟弯腰哄她,“哥哥错了,哥哥今日失心疯了,昭华原谅哥哥一次好不好?”
美娘哭得伤心,双手捂着脸,哀哀戚戚道:“你不是我哥哥,你再也不疼我了,我要我的淮舟哥哥。”
李淮舟心头五味杂陈,耐着性子道:“朕怎么不疼你?你在柴桑,朕日日夜夜担忧,还亲自来接你,这是不疼你?你插手朝政,要处置王院判,朕也照做了;唐德的女儿该受牵连论罪,你要护着,朕难道没有依你?”
美娘叫他说得哑口无言,一双红肿的眼全是理亏,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打我,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
李淮舟在哄女人上,不可谓没有心得,当下抓了美娘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哥哥给你打,让你出气好不好?”
美娘哪里真敢打他,连忙抽手。
李淮舟见她不打,像小时候那样哄她,“那哥哥学狗叫,学猪叫?”
美娘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后嘴硬道:“谁稀罕!”
见她笑了,李淮舟松了一口气,他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要是还不依不饶,他定要好好训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