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宫墙外的那位少女说话:
......周羲宜,祝你好运。
*
周羲宜忽然就浑身一凉,鸡皮疙瘩起来,急匆匆拾起帕子,捂住下半张脸,同时扬起袖子遮挡。
“——阿嚏!”
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桑月看见后走上前,要给她披上一件轻薄的纱衣,“虽说现在已经入了夏,但姑娘坐在窗边,有时候风大起来也吹得慌,不如披个外衣挡挡风。”
周羲宜摆手示意用不着,她还没那么虚弱,方才吹着庭院里的风也并不觉得冷。就只是莫名地打个喷嚏而已。根本就没必要把这放在心上,让桑月可以把这薄衫收起来。
说罢她便回头,正要继续着去看窗外景色时,余光里瞥见桑月手上颜色清亮。
周羲宜心思一转,就开始寻思起几日后赴肃王妃的寿宴时,要穿什么色的衣裳。想要在那日引起顾忱注意,哄好这皇帝,不得是先拿出诚心准备一番。
于是乎说干就干。
主仆俩打开衣柜,各色的衣裳顿时就呈现在面前。两人沉默,看着衣柜一齐陷入纠结。
——这还得说起永昌侯周洮对待周羲宜的方式,就像是在养一枝要待价而沽的娇花。
他从不去理睬这朵花在爹不亲娘不爱的处境下会内里有怎样的情绪,但是却会约束着要让它在明面上生长得规整漂亮。
一方面是要求周羲宜熟读女四书,把烈女传奉为圭臬,恪守三从四德,这样在嫁娶时能让达官贵人满意。
另一方面,就是大方地准允周羲宜买各种新鲜的衣裳,毕竟好花当配好瓶,打扮得夺目,才能在天子脚下这见美人云集的地方引起注意,经营出名声。
此刻的周羲宜便看着衣柜里她攒下的衣裳,一时间眼花缭乱,不知道要从哪下手。
“......桑月你说,我穿哪件好看?”
桑月也很难办:“奴婢实话实说,姑娘穿哪一件都好看。”
周羲宜的目光掠过这一叠叠高摞的衣物,顺手从中指出几个颜色来,取出来换上,想试试哪个最合适。
第一件是桃红色襦裙,周羲宜肌肤雪白,且五官极其秾艳,硬是将这原本有些俗气的颜色衬得风流婀娜,而且还不显得轻浮。
“这身好看,到时候再别一个淡色的簪子,挽个轻巧的发髻,姑娘简直就像是个活脱脱的桃花成精。”桑月喜欢极了这件,已经忍不住在心里给她搭配出了成套。
周羲宜被她逗笑,故意说道:“好你个坏桑月,竟然敢贬低我是个花妖。”
桑月听了也应着她的话,伶牙俐齿地改口换词,“是我说错了,桃花精才配不上来形容姑娘,姑娘高低还得是个桃花仙。”
“那就承蒙我们家桑月的盛情夸奖,我还得要继续加把劲,变得比妖精还好看,”周羲宜故作骄矜地把下巴扬起。
这模样让桑月也忍不住眯着眼弯起嘴角。
两个女孩笑成一团。
第二件是杏黄色细褶裙,周羲宜穿上后,腰间深深浅浅地落着数十细褶,行动时如同水波轻荡,看上去生动灵巧,活泼又明媚。
“这身也好看!当下天热火气大,这杏黄色看上去分外清爽!”桑月绕着周羲宜看了一圈,认真说道。
周羲宜点头赞同,继续再去试下一件。
第三件是墨绿色缠枝纹马面裙,穿上时大气温婉,也让桑月连连赞许。
接下来又是淡紫色花团对襟长裙。
还有葱绿色、胭脂粉等等好几件。
周羲宜连着试了许多次,也没能定下决心到底要穿哪一件。
索性摆烂地回头看向身后,把这问题丢给旁人:“桑月,这么多颜色,你瞧着哪一件最合适?”
桑月抿着嘴认真细看了片刻:“......奴婢也挑不出。”
“有那么难吗?”周羲宜小声嘀咕,一句话同时把自己和桑月都嫌弃了个遍。
桑月星星眼:“是姑娘太好看了,穿什么都区别不大,全都是一样的漂亮!”
“......就你贫嘴。”周羲宜装作嗔怒的样子骂她。
但是脸上浮出的笑意却再明显不过,一双梨涡漾开,是一点儿也没掩饰的心情愉悦。
周羲宜无辜坦诚:美丽能有什么错呢?
她这人的确就是爱美。
而且爱美爱得大大方方,懒得掩饰半分。
正所谓,食色性也,人之大欲。
可是。
上一世徐国公请来的冰人上门时,她分明最恨的便是自己这招摇的皮囊。
想到这里周羲宜便微微垂目,唇角的笑意略有收敛。
那时她哀求府上长辈,不要将自己送进泥潭,却只换到轻蔑的冷眼。
夜深在房中暗自垂泪,狠心把大半衣裳都丢掉,只肯穿黯淡的颜色,诸如灰色、褐色此类,想以此躲过勾引他人的骂名。
像是要急着把自己藏进最边角的尘埃里。
可不该这样。
他们拿她的美丽当作儿子的垫脚石,去巴结奉承好色的上位者。
错的是他们,不是她,也不是那些明丽衣裳。
周羲宜在脑海里安静地把当初的画面掠过一遍,再抬目时,弯眼笑着看桑月:
“......不如你随我出府去,我们去挑一挑这一季新上的衣裳,选出个更新巧、更夺目、更应时节、更合心意的。”
——她偏要更加漂亮。
赤日离她遥远,曾任黑夜笼罩于她。
她便将这赤日摘下,由她来照耀东平。任众芳自由生长,不必见尘埃。
上一世是如此。
这一世也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