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是我第一个女儿,委屈了谁也我也舍不得委屈她呀,”夏威无奈“我几时说过要你用媛媛的东西为她添妆,明明是你这妇人”张口就是胡言。
后面那句抱怨被娘子一张莹莹水眸愣是看了回去。
“之前便为着老大的事忙了好一阵子,错过了入宫来请的人,这孩子也是——来之前也不知道先与她额娘递个消息通个气儿”富察氏软软地吸了吸鼻子,“如今有了身孕又什么都不懂,可担心死妾身了。”
“你且安心,”夏威拍了拍女人的玉手安抚“如今皇上娘娘尚在圆明园中,过了两三月暑气最重的时候也就回宫了。依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你难道还怕见不着女儿吗?”
“话是如此......也实在是老太太吃相太过难看些了,说的都是什么话?”富察氏嘟囔了几句含糊的话,态度到底是平和了几分,夏威见机挥了挥手,立刻有训练有素手脚轻缓的下人上前清理方才被打碎的物件,夏威自己则是拉着夫人走到一旁的软椅坐下。
一想到自个老娘那低得绝望的政治敏感度和笨拙笑人的宅院计俩,夏威眉心就忍不住突突,许是除了年轻时候吃了些苦头,往后一生顺遂的缘故,在很多事上老太太都没能锻炼出一定独立处理思考事物的能力。
夏威之父对女色没什么太大的需求,统共两个儿子都出自正妻,一二妾室也在几年后被打发了出去,家庭关系简明,老太太上面也没婆母要伺候孝顺......年轻时依靠丈夫在外打拼,老了更有为官的儿子近旁照料,她见识浅薄、自私、耳根软,与这个时代大部分女人一样,却又比大部分女人幸运。
“我娘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你糊弄糊弄她也就过去了,她老人家不是记事的性格——”相较于令自己的母亲,夏威觉得,一直爽朗大气见识高远,甚至能在朝事上能与他说个一二三四的夫人还是知礼明义的,遂掰开来与她解释道“我让夫人与云儿添妆,一来却是嫁妆太薄我夏府门面名声难看,二来嘛,这门婚事——我夏家确有对不住云儿之处。”
“此言何意?”富察氏柳眉一挑,满心不解。
“承蒙皇上厚爱,”夏威即使在屋内,也恭敬地朝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我夏家,女儿在宫内得宠,晋封一宫主位;儿子从文从武,都有提携成就;便是为夫自己,也幸得皇上信任,得已坐稳这座下的椅子。
说句张狂些的话——京城内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见着我夏家近年来日益红火的架势。”
话虽如此,夏威面上却无任何骄狂自傲,反而格外凝重,眉头紧皱“然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为夫却只觉得心凉。”
“老爷?”
他叹了口气“今上是什么样的人,我一路跟下来也算是有了解。正是因为了解得越多,我这心底,便越是害怕。”
连亲生的兄弟下起狠手来都毫不留情,更遑论是外头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臣?
夏威侧身握紧富察氏的手,交心交底“说的明了些,纵观史书,你得见哪一个轰烈张扬的外戚能落得个好下场?”
富察氏微微一怔,手指动了动,夏威看得见她眼中有所触动,但更多是不以为然。
“我知道,你觉得咱们地位低,根本没到那个程度,连个外戚许是都算不上。但你得往后想想。”
“娘娘独得盛宠,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将来膝下总会有个皇子,皇上如今正值壮年,那日后呢?有了皇子,就必会有争斗,何况......”夏威眼中的野心跃动一二,又极快寂灭掩藏下去。
“随着皇子长大,娘娘在宫内恩宠不断,她父兄在朝中若是还不知收敛的升官结党——还是说,你觉着娘娘日后恩宠不在?”
“呸呸呸,休得咒我女儿!”富察氏回过神,炸毛一般朝夏威怒目道。
“那便是了——”夏威叹了口气“既然做了决断,自然要早早做出态度给皇上看。”
“这些日子,来找我提亲的三品大员家的公子络绎不绝,还有一个是我同僚的嫡次子,条件极好......当日你给朔儿择亲的时候我便该与你明说了,只不过人生三大事,既入了皇上的眼得了赏识红榜登科,再低娶就显得刻意了......”
说到最后,夏威自己都没了声音。
有什么好找借口的呢?说白了便是自己膝下养了二十载的骄子,好容易及冠成人,游马登科人生得意,哪里舍得再让他娶一个小门小户大字不识的妻子,给漂亮的人生染上丁点瑕疵?
夏威知道自己是偏心的,对于妻子给自己所生的三个儿女,他自幼护着长大,见着他们成人,殚精竭虑细细打算——都是为着他们。
反之另外一二庶出......
“娘娘有孕,我夏家自是要作明态度——冬云与那学子完婚,便是最好的答卷。此人成绩不高不低,必会外放去做县官,既可说明我夏家一诺千金不应外物而毁诺的品性;更无结党拉拢同袍的骄狂。”
“至于旁的,我也会稍做帮忙,尽量为女婿打点个不那么偏僻稍微富饶的县城,这样明面上都好看。”
即使如此,与三品侍郎嫡次子作大妇留在京中锦衣玉食相较,夏冬云今后的前程造化亦是相差甚远。
夏威言语未尽之意暗含亏欠,富察氏焉能觉查不出?
还有一个原因——夏威没有明说,这些日子,他肉眼可见皇上对年羹尧好大喜功的折子越发态度难忍莫测起来,这也是推动他做下决断的最终故由!
否则,夏威中年硬朗的面庞上是独属于官员特有的精明老辣,这么个能够增进同僚姻亲的庶女,他还真不愿意就这么轻易送出去。
“也不拘着什么,你只管挑买些大件的家具花样添妆,按着应有的规制来便是。媛媛的物件自是一直让人安放在她那院子里头,时时让下人打扫着,若是有朝一日......”夏威眼神闪了闪,期待之色掠过。
“她是自己选的夫婿——”富察氏强硬的态度在丈夫絮絮低语下都化作春水,“你放心便是,既是为了我儿,妾身也不会不识大体。”
“有劳你了。”夏威喟叹一声,眼中柔情暖意,揽着富察氏的肩膀闭目“得尔贤妻,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