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天边像泼了胭脂一般流光溢彩。
出了望仙楼,马车停在城西的琴堂面前,她来更换昨夜弄断的琴弦。
“姑娘,你的琴弦又断了...”掌柜不用看琴,光看柳念青就知道她的琴弦断了。这位姑娘可是他家琴堂的熟客,三天两头过来换琴弦也不嫌麻烦。
柳念青自觉地点了点头。
从前她静不下心来,不喜欢弹琴。现在虽然琴技好了,但也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她还是不喜欢琴。
掌柜问她:“这次要不多备一些,经常出门也怪麻烦的。”
柳念青说:“不麻烦,掌柜替我续了就好。”
掌柜轻轻地摇了摇头,“姑娘稍候片刻,我去后头取一下新的琴弦。”
夕阳的的光晕洒在了地上,她无所事事地等待。
暮色中,她听见有人喊掌柜。
这声音隐约觉得在哪听过,柳念青一回头,西川正巧从屋外的拐角出来,“念青姑娘。”
“西川先生。”
“好巧。”二人随即一口同声说道,仿佛冥冥之中就有预兆。
没有了屏风朦胧的遮掩,西川依旧斯文有礼,看起来苍白病弱。
“先生也会弹琴吗?”柳念青问。
“会的。”他答。
西川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那么一动不动得看着柳念青,眼底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任风起也不掀波澜。
柳念青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以为下一次相遇,至少是在东宫。
与他对视,柳念青莫名有点心静。
见她迟迟不开口,西川说:“昨夜冒犯了姑娘,在下新斫了一把琴,愿意赠给姑娘。”
柳念青顿了一顿,说话轻声细语颇有些婉转,“先生不必了,奴家续了琴弦就好。”
后头的掌柜取了琴弦,西川说可以替掌柜续上。掌柜也乐得省事,给二人泡了一壶新茶。
换琴弦也算个费力气的巧活,先把原先的断弦卸下,将新弦穿好拉紧最后绕到雁足。
西川腰间清透的白玉芙蓉佩在落日下摇晃,让人觉得恍惚,只觉得这是一场旧日的梦。
梦里是也是暮春,暮春的少年一言不发。他低头为她续弦,埋怨她又故意弄断了弦,借口出去玩。从前,她怎么学琴都学不好。明明是一起学的琴,他都出师了,自己还在牙牙学语。
西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与柳念青相似的玉佩。他恍然大悟,“念青姑娘,我们有一样的芙蓉佩啊。”
“是呀,先生这块玉佩是在何处得来的。”
“天顺二年时,我在雁城的一家当铺买的。 ”
柳念青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润喉,发出的声音却依旧苦涩,“天顺二年…”
那年,她亲手把这块玉佩当了换钱。
等到她回头找时,当铺说玉佩已经被人买走了。原来是被那时的西川买走了,难怪她怎么都找不到了。
西川问:“念青姑娘的芙蓉佩又是何处得来的?”
她答:“是奴家的第一位恩客给我的”
读书人听到女子的风月事都避讳,可西川却面不改色地接着问,“他人呢?”
“死在了北边的战场上。”柳念青的语气没有起伏,听上去有些无情。
西川调好了弦,轻手拨弄琴弦,看上去似乎有些许惋惜,“想来是有缘无份,这两块玉佩在很久之前是应该一对。可惜世道无常,颠沛流离罢了。
“世道无常,颠沛流离。”柳念青面上云淡风轻地重复的咀嚼这几个字,“先生说得真好。”
世道无常,颠沛流离,让她从云端坠落,零落成泥。
曾经金陵城里多少风光无限,如今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尘埃。
柳念青沉默了好一阵后抬头看向西川,落日模糊了他的面容,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柳念青突然觉得有些窒息,心口一阵酥麻,左肩的旧伤又出来作祟了。
眼眶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
西川的眼睛盛满了暖意,柳念青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窜出。
他善意的询问:“念青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柳念青收敛了失态,“先生方才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我不禁想起了一些往事。”
西川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皮,“你那位故人和我像吗?”
柳念青摇了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
“是吗,可惜了。”西川敛下眼眸,看不清神色似乎有些怅然
二人再没说话,柳念青抱着续好弦的琴走了。西川远远地送她,望了好久。落日橙黄的光晕笼住了西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记忆里那么明媚的少女,那样温暖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这世道太无情,将一切都生生碾成了粉末,风一吹就散了干净。
烧红的铁上刻着不知名的花纹,烫在皮肉上鲜艳夺目,每个教坊司女子左肩上都有这样一个印记。
元安二十年,沈知柯亲手在她左肩烙下了印记。
那日祝卿玉借密道逃出了东宫,天已大暗。锦衣卫巡视金陵,她不慎被抓住送到了教坊司。
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户部侍郎家的长女柳念青。
教坊司的柴房里很黑,周围都是女子的呜咽声。粗粝的麻绳磨破了手腕上的肌肤,祝卿玉才借着白松玉送的匕首割断了绳子。
这里的女子可能都同祝卿玉一样,此前都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大家或多或少都是见过几面的。
祝卿玉扫视着人群,借着月光她认出了自幼相识的柳念青。
“你怎么在这?”祝卿玉诧异地走向柳念青。
“卿玉...”柳念青秋水般的眼瞳闪着泪光,她下意识抓住祝卿玉的衣角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念青说锦衣卫今夜全城搜捕逆党。父亲急火攻心,母亲被迫自尽。她被带到了教坊司,家中幼弟将要流放北边。
“卿玉,我们该怎么办呀。”
“念青,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