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无一人的承乾殿,十二连枝灯的烛火被风吹得来回摇摆。
萧知临冷清地坐在窗前,杯中茶早已凉透。对面那人走前,未饮完的半杯茶亦是如此。
他望着天上月,皓月当空似乎遥不可及。
萧知临低头,抬腕靠近那半杯茶。温热的指尖略过微凉的茶汤,没有温度的器物似乎也有了温度。
他想,人心也是会被一点一点捂热的吗…
乌青色的天隐隐透着光,雾气越来越淡薄。
“咚咚…咚咚咚—”
僻静的小院传来扣门声,屋里的阿栖睡得不踏实,一有动静就从榻上爬来起来披了件外袍匆匆赶去查看。
“谁呀?”阿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边嚷着一边推开门栓,“一大早就…敲门…”
埋怨的话还未说出,推门见到的少年面色苍白,携一身晨露,身上隐约带着水雾。
柳凭风肉眼可见的虚弱,似乎只要一阵风就轻易地将人吹倒。
阿栖愣愣的看着他,似乎被吓住了。她心里埋怨着,怎么出门办了趟差,又把自己办成了这个鬼样子。
柳凭风见她不动,自己伸手推开半扇门进去了。阿栖后知后觉伸手去扶他,他冷冷地一瞥用刀挡开了。
藏在刀鞘里的利刃也带着锋芒,似乎也会伤到别人。阿栖盯着那把刀撇了撇嘴,讪讪地收回来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
她早该知道,锦衣卫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少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可阿栖还是追上去问,“你昨日不是说不回来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是受伤了吗?”
柳凭风回身看向阿栖,晦暗不明的眼睛似乎深不见底。阿栖瞧着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只听他低声说了一句,“帮我上药。”
寄人篱下,她只能说句好,然后默默地跟上去。
昨日她就同柳凭风说过受了伤,就不要出去办差了,免得养不好落下了什么隐疾。
可锦衣卫大人,怎么会听她这个小药童的话。
现在回来让她上药了,她也只能应着了。
身后的伤隐隐作痛,那日宣德殿台阶上的眼神,他至今还记得。
伤一时好不了,可他不能等,他们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十五岁入锦衣卫,从小旗做起。六年了,终于混到了千户。
这六年间,他被别人磨砺成一把刀。他放弃了从前的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再难,他也要走完这条路。
柳凭风记忆里最苦的时候,就是自己在雁城救不了姐姐,他跪在萧知柯面前,哀声祈求他放过他们。
他的头磕在地上,很痛。
年幼的他竭力咬着牙,才能做到不在仇人面前痛哭流涕。粗粝的沙砾划伤自己原本柔软的皮肤,喉头都是铁锈味。
好像身体上痛一点,其他地方就不会痛苦了。
从前云端上的人,狠狠地坠到地上,任人磋磨如案板上的鱼肉。
他们都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重新回到了这座金陵城。
天边越来越亮,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夜晚就过去。
柳凭风简陋的院子就这一间屋子能住人,屋子里安置着两张榻,一张在东墙,一张在西墙。
西墙那张是阿栖睡的,旁边架子上摆着的都是柳凭风的书,还有他前日唤人替她寻的几本医书。
从前阿栖蹲私塾门前偷听识得些字,后来也没荒废,日日捡些乱七八糟的书读,才有了今日可以读医书的机会。
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但阿栖和柳凭风都是有个地方睡就行的人,不计较这些。
两人这样就井水不犯河水,相处了好几日,
阿栖从院子里打了一盆清水,回到屋子里柳凭风已经自行褪去了衣物,只余一件里衣趴在了榻上。
阿栖看着榻上单薄苍白的人,蓦地定住了。
素白的里衣被一道深一道浅的血痕染色,鲜血干涸之后就会变的黑,白色映着黑红,不由让人心惊。
她蹙眉犹豫了片刻,没听见柳凭风的声音,便自己整理好心情过去了。
榻上的少年脸上有掩不住的疲倦,昨日一日奔波劳累,确实足够折腾了。不知何时,他已然合上了眼,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阿栖看着他的脸失神了片刻,随后拧干面巾蹲在他身侧,替他擦拭昨夜脸上留下的痕迹。
榻上人正闭眼休憩,晨间的静谧还未散去。
她仔细描摹柳凭风的五官,面色苍白的的他褪去了戾气。少年干净的眉眼,清白得像一块未雕琢的玉石。
阿栖不由回头看自己身后的书,又看向眼前的人。她不由暗自揣度柳凭风,他是怎么的人,或许他不做锦衣卫会更好。
阿栖手上动作一停,随后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摇散自己多余的想法。
她生怕自己真把柳凭风当主子了,替人家操心,忘了自己也是个命苦的人。
她只是暂时的婢女,来日还是离开这里找个老师潜心学医。
想到这,阿栖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掀开里衣,打量了柳凭风血肉模糊的伤。
还好只是看着严重,身上没添多余的伤。阿栖将柳念青送来的伤药,均匀地散在了伤口上,略微扯过薄衣遮掩了伤处。
虽然阿栖不像寻常女孩脸皮薄,但能注意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柳姐姐留的伤药还算好用,但也架不住柳凭风这样折腾。
阿栖又想,他不做锦衣卫,起码不用受这样的伤。
刚才上药时,也一声不吭,阿栖百无聊赖地盯着柳凭风看,生怕自己的呼吸打扰了他。
她想起昨日读的杂书上好像说过什么睡觉养人,是不是受了伤,睡一觉就会好得更快一些。
阿栖蹲久了,有些腿麻。她稍稍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一低头就瞧见了柳凭风的配刀。
刀鞘似乎有血迹,阿栖将面巾浸了水,想替柳凭风擦干净污秽。
她正动刀,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