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怀王一行人驻于京外的驿馆。
降香记着谢承思要吃鱼,路上已经托人买好了,存在驿馆的厨下。
虽驿丞得知了怀王要来,早早地率众人在门口候着,以待迎奉,态度十分之殷切。
但降香在借用厨灶时,仍然依照礼数,给相关诸人散了些银钱,高如驿丞,低如厨工,一个不落。
“娘子太客气了!”驿丞连连揖道,揖完,又忙揪住她的袖子,将降香递过的钱渡回她手中,仿佛银子烫手。
“怀王殿下能在小驿落脚,是小驿的荣幸。伺候好殿下,是下官分内之事,若下官贸然收了娘子的银钱,实是于礼不合。”他诚惶诚恐。
“这是殿□□恤诸位,派我来赐的赏,你收着就好。你不收,其他人都不敢收。”你不想要钱,别人还要。你还我了,他们岂不是也被你逼着还?岂不是损人不利己?
降香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虽然她很想说。
毕竟,于谢承思身旁侍奉久了,她自认为也没初时那么愣。
然而,便是降香说出口的话,已足够让驿丞吓得冷汗涔涔了。
“是、是。多谢殿下,多谢娘子。”他哆嗦着将塞给降香的钱,又要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生怕再出什么差错。
他到底在怕什么?
是怕自己把怀王搬出来压他?降香不解。
可她说的句句属实。
殿下曾教训过她,无论办什么,都千万要记得给人好处。方让她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那还是他们刚到苹州时。
正逢苹州刺史有事外出,未能远迎。谢承思便择好日子,亲自提了礼物,上门拜谒。
刺史遣人回礼,谢承思亲身来见,收礼的事情自然落到了他身边的降香身上。
送走刺史的使者,谢承思问降香,她给了他们多少好处?都从他这里补。
降香不过是个武婢,刚被指到他身边,哪知道还要给人送好处!
况且她与同僚私下里讨论过刺史,大家都觉得此人太过傲慢,见着刺史的使者,和使者带来的仆从,当然都没什么好印象。
降香已经极力忍耐,尽量让自己对担礼之人的态度,不那么硬邦邦。
怎还会反过头来给他们钱?
谢承思既然问到,她没有遮掩的本事,心里虽忐忑不安,也只能照实说:“我没给。”
谢承思一听,大发雷霆。
他一把推开降香,拂袖而去:“这等小事,你怎么都做不好!要你何用,滚开!”
降香没料到他会动手,一时没站稳,踉跄了几下,摔倒在地。
周遭人皆慑于威势,大气不敢出。
但谢承思走后,打量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她身上。
降香无暇理会他们到底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她听谢承思的话,从哪里来,滚回了哪里去——做回她的武婢,回到府卫之中了。
谢承思的长随缬草,也是府卫的头领,并不拒绝降香回来。但也暂未为她安排什么活计。
她就随便打些杂工,消磨时间。
约莫有五日的光景,缬草却主动找到了降香。
请她再回去料理郎君的饮食起居。
缬草没说太多原因,但后来,降香从旁人口中断断续续得知了一些消息。说是谢承思那几日实在是刁难人。
有公务在身时还好,尚能忍着他心中的烦躁。一旦人闲下来,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
虽他并不喊打喊杀,但单是斥骂,也够大家喝一壶了。
谢承思当然烦躁。
这人还没反省好吗?怎么还不滚回来认错?他教她做事,难不成还教错了?
害得他吃不好也睡不香,她就是这样奉主的?
直到降香回来时,他的火气还未消下去。
“谁让你回来的?”他闲靠在软榻上,斜睨着刚进门的降香。
“缬草。”降香一五一十地答。
缬草?
还要缬草去请?真是反了天了!
谢承思心中的火苗蹭地暴涨了起来,一直燎到了他的头发丝。
他随手抄起几案上的茶盏,就往降香身上掷去。
降香灵活地往旁边一闪。
清脆的一声响,茶盏碎裂成了几瓣,茶汤流了一地,有几滴溅到了降香身上。
虽她避开了茶盏,但避不开让谢承思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他猛然起身。
降香终于觉察到不对。
砰地一声跪下:“奴婢知错!”
无论如何,先认错再说。她想。
“你何错之有?”谢承思几乎要被她气笑了,抱着胳膊,冷冷地问。
降香也不知道。
但好歹她知道,不能说不知道。
于是选了个最宽泛的罪名:“奴婢不敬郎君。”
谢承思坐了回去。无力地伸手撑住了额角:“你,罚俸三月。”
“是。”降香认同地点头。
“还不滚过来伺候!”
“是!”
谢承思便如此,勉强同降香和好了。
自此,降香也牢牢记住了,郎君与人交际,她须记得帮郎君给钱,打点关系。
话又说回来。
降香遭了通罪,才学会给人好处。如今给驿丞的这笔钱,不是怀王赏的,还能是什么?
*
夜里,谢承思要了降香好几次。
后来,使降香不得不强撑着眼皮开口问:“殿下,可要安置了?”
谢承思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并未尽兴。
只是,他看向自己的小腿,神色中有一闪而过的晦暗,意义不明。
降香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中途却收起了自己的目光。
“安置吧。”谢承思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