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降香醒来的时候,天色只是微微亮起,初日像个红红的鸭蛋黄,隐没在云雾之中。
而谢承思已经不在身边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伸手往旁边一摸——是冷的。
看来他已经离开多时了。
降香心中庆幸。
昨天他没空追究她的错处。
今早见不着他,当然也不会被责问。
这事应该就过去了。
她昨天的做法,果然有用。
待降香梳洗完毕后,绕出内室,外面的鹦鹉,已经精神抖擞地立着了:“懒死了!金降香!懒死了!金降香!”
她此刻不用面对谢承思,心情大好,便索性停下来与它说话:“不懒不懒,天才刚亮没多久呢。”
鹦鹉脑袋一转,反驳道:“呸呸呸,主人早就走了!你还不起!懒死了!懒死了!”
它这么一说,终于引起了降香的注意。
对呀,他怎么走得这么早?这可不像他。
于是,她便顺口问鹦鹉:“他走那么早,去干嘛啦?”
鹦鹉抖抖翅膀上的羽毛:“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谢承思确实是临时有事。
此次万国朝觐,与往次有所不同。
年头,天子在镇国长公主的建议之下,于皇城端门外,立了一座高可通天的枢表。
各国进献金银无数,采尽天下铜铁,铭记本朝圣主,黜贼还制,拨乱反正的功德。
长公主诏翰林诸人为文,并文武百官,万国首领的姓名,一齐镌于表上。
年底枢表即将落成,天子欲在正月朝觐时,在各国使者的见证下,为其揭幕,以彰大国之威。
而皇帝昨日与长公主促膝谈心,不知是谈心之故,还是纯属巧合,夜里梦中有感,突然下旨,换谢承思主理朝觐事。
旨意来得突然,使谢承思不得不早早进宫,听候天子圣音。
话说回降香。
既然鹦鹉不知道,她也不想询问一旁侍立的诸人。
他们就知道告密。
她暂时不想和他们说话。
连今日上街,也不带侍女跟着了。
她带鹦鹉去。
可把鹦鹉高兴坏了。
虽然只能委屈它蹲在笼子里,但降香并不用深色的缎子盖在笼子上。既不遮挡它的视线,也不限制它出声。
不过,鹦鹉这回却顾不上叽叽喳喳了。
圆睁着一双小眼睛,紧紧黏在街道上——全是它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
看都看不过来,哪来得及发表什么高论?
降香漫无目的地逛了一阵子,总听不见鹦鹉的声音,以为它吓着了,便停下脚步,打开笼门,伸手进去探查。
“啾啾、啾啾。”她口中也模仿着鸟儿的叫声,意在让它安心,不要太紧张。
聪明的鹦鹉当然不买账。
它甚至认为,降香这么做,是在侮辱它聪明的脑瓜子。
恶狠狠地一转脖子,身上的羽毛全炸起来了:“你才啾啾!你才啾啾!笨死了!笨死了!”
原来没吓着,降香不禁苦笑。
“好好好,我笨我笨。那么,聪明的小鸟儿,你想去哪玩?”她顺着鹦鹉的话说。
“去最热闹的地方!”鹦鹉发号施令。
“好吧,好吧。”
如今,神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正是未竣工的枢表前。
枢表上游龙盘凤,各处盖着防火防水的油布,有石匠碑工搭着通天的长梯,爬到最顶上,镂刻表文。
而枢表比天梯,还要高。
需要尽力仰起头,才能看到最上面的一点尖尖。
庄严雄伟。
尽管负责修建的工部官员,在枢表前围了好大一块空地,既为储放工料,又为隔绝人群,避免生乱。
但是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仍然难以禁绝。
如今枢表大体已成,只差表文。即便蒙着油布,也能从锋锐的轮廓下,窥其壮观。
看热闹的人,自然更多。
降香也学着别人,仰起头来观瞻。
她怕同行的鹦鹉看不见,还将笼子提得老高,方便它也一起看。
——这枢表从开始修铸时,她就见着了,鹦鹉却是第一次见。
“好高,好高!”鹦鹉兴奋地扑腾,恨不得要冲出笼子,飞近了好好看看,最好能绕一圈!
可惜降香并不理解它的深意。
鹦鹉只得转过身来,冲着她叫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出去看!出去看!”
降香摇摇头:“不成的。先不说你飞不飞得了那么高,那里工部造办重地,一旦有活物接近,他们就会立刻张弓搭箭,把你射下来,然后你就死了。就算你会说话,会求饶也不成。”
平铺直叙,语气十分真诚,像是对初来神京的旅人,介绍城中有意思的去处。
鹦鹉却感受到了话中的威胁。
它虽然不懂什么是工部造办,什么是张弓搭箭,但它听得懂“你就死了”,这四个字。
“你说谁?你说谁?谁死了?谁死了?谁死了?”
鹦鹉用圆喙疯狂敲打着笼门,妄图敲开它,狠狠地啄在降香脸上!
“金娘子?”
降香正同鹦鹉打闹间,身后突然有人唤她。
回头一瞧,竟是昨日刚认识的,那位失了荷包,却害她提心吊胆一夜的冯文邈。
被人撞见和禽鸟玩闹,降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尴尬地收回拎着笼子的手,向他行了一礼:“冯郎君好。”
“看来我没看错,果然是金娘子。”冯文邈热情地回礼,“金娘子也来看这枢表?”
“啊……是是。”她更尴尬了。
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昨天在街上闲逛,碰上了他;今天在街上闲逛,又碰上了他。
一连着两天,显得她像个走街串巷,无所事事的怪人。
——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