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非要将我投进炼丹炉,书上说,妖会吸食弱者内丹来增进修为,你既为上神,又岂会不知这个法子?你要的东西赶紧拿走,我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说完,她便将眼一闭,嘴巴微启。
山风将息,彼此清浅温热的气息,像身后两株银杏的根系,渐渐交错缠绕到一处。
这气氛,不太对!冯夷在一旁瞋目结舌地瞧着。
“无稽之谈。”怀渊盯着咫尺间她粉嫩菱角一样的唇,负起双手,重新挺直身体。
压迫感消弭,和光睁开眼,垂眸嘀咕,“难道话本里写的都是假的?”
“那些胡说八道的杂本子还是少看为妙。”怀渊淡淡地与她说道,“既是商议,自会给你其他选择,妖丹一日寄于你体内,于你、于世便存一日威胁,在寻到破解之法前,你先暂住到轩辕顶来,令尊那里我去说。”
“诶?!”冯夷瞪大了眼,这不就是话本里巧取豪夺的桥段么?
“不行!”和光心里很慌,要知道,轩辕神主在爹爹心中是非同一般的存在,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是偶像,他说要收她入山,怕是爹爹还会亲自给她收拾细软行囊。
但和光低估了她在自己爹爹心头的份量。
和记铺子的后间,和老爹并未讶异怀渊的出现,他听了怀渊的提议后,不卑不亢地问道:“敢问上神,座下可有女弟子与我女儿为伴?”
“……并无。”
“关乎我儿清誉,恕鄙人不能答应,上神请回吧。”
她的爹爹,竟然为了她忤逆了他的神,和光眼眶很酸、很胀,但她还是克制住了。
送走怀渊和冯夷,和光面色如常地操持着家里家外的一切。
直至夜深人静时,她回到自己房里,从衣箱深处翻出一个小包袱,仔仔细细地解开,抖落出一个月白色的小抱被,这是母亲在她出生前就为她缝制好的。
被面柔软,线结都不见一个,被角细细密密地绣着娟秀的一句小楷——和光同尘,与时舒卷。
和光、卷卷。
从母亲为她取的名字中就能想到,母亲希望她活得随意、自然、松弛、能屈能伸,万物可爱。
一针一线宛如隔着时空的云中尺素,母亲把对她的期盼与爱意寄托其中,而她亦能触碰到与母亲的连接。和光盯着那一行字愣了好半天,终是忍不住,将脸捂在似乎残存着和夫人味道的被子里,呜呜咽咽哭得伤心。
和老爹在墙另一边垂手站着,用掌根擦了把泪。
“啧,你瞅这事儿闹的。”要当爹的冯夷也看不惯这个,立在时极镜跟前叹气,“人生在世如蜉蝣,守住珍视的东西并非那么容易,那和老汉敢为了闺女同你叫板,也不妄为人一世,是个堂堂汉子,你说呢?”一扭头,见怀渊还若有所思地盯着时极镜里的和老爹,冯夷两下看看,突然计上心头,再次开口道,“诶我有个主意,你不原本也想放那女郎在凡间过完这一世么,不如这样,山不来就你,你就去就山,你委屈委屈,去和家当个倒插门女婿如何?”
怀渊凉凉地白了他一眼,冯夷却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精妙绝伦,反呛他,“你要有更妥当的法子,倒是说来听听!”
“下凡历劫的山君会提前归位。”
“咋?召他回来替你看好门户,你再下凡去?”冯夷嘬着牙,“你可别忘了,天下事莫不讲究个章法,凡间人事都得听灵华帝君的,若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个个说归位就归位,岂不要乱套?”
怀渊正欲同他解释,突然有弟子引了个仙童进来,见过礼后,仙童脆生生地同冯夷道,“上神,娘娘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望早归。”
向来板正的怀渊闻言都不禁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冯夷。
冯夷一张老脸烫成刚出炉的墩饼,冲那三头高的小童直瞪眼,唇语道,“她真这么说的?!”
小仙童无辜地眨眨眼。
和光搂着她的小被子,哭着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觉得天光大亮,和老爹唤她“卷卷”的声音在耳畔渐渐清晰,她蒙蒙瞪瞪地坐起来,“阿爹?”
“卷卷醒啦?”
和光踩着软鞋下地开门,屋外的盛光刺得她下意识闭眼闪躲。
“晃到眼睛啦?”和老爹的声音自头顶落下。
和光试着慢慢睁开眼,但面前立着的和老爹却陌生得叫她不敢相认——背脊不见素日里的佝偻之态,身披虎头甲,腰跨紫金鞭,目光刚毅炯炯,如他身后的光焰一般灼目。
和光愣住了,心头冒出个不好的念头,疯草般蔓延。
“我儿,上命难违,爹爹要归位了,下面的路你要学会自己走下去……”
和光自小心性坚韧,似乎天生不知哭为何物,但眼下,和老爹话未说尽,泪便涌了出来。尽管母亲去得早,是和老爹的努力弥补,才让她的童年显得没有多少缺憾,反而比同龄女孩更加丰饶,她从不想离别,但离别却来得猝不及防。
“你莫哭……”和老爹无奈地挓挲着大手,“人间一场缘,爹爹不能陪你一辈子……”
和光哭得更伤心,拼命甩着头,“阿爹,那乘黄,都不作数的么?”
光华渐弱,一声轻叹弥散在空气中,“卷卷,我儿,有缘自会相见,爹爹在轩辕丘等你……”
四邻公鸡破晓,和光猛一下睁开眼,一抹脸,泪都还没干。
她一骨碌下地,跌跌撞撞地跑进院中,推开和老爹的房门,床铺齐齐整整,似从没有人住过。和光疯魔似地冲回院中,前后院的屋子都寻了一遍,脚底的冰凉,随着绝望一路穿透至心底,和光跌坐在青砖地上,大颗大颗的泪砸在青砖上,很快便氤出一片墨色。
朦胧泪眼中,她的鞋被一只修长的大掌拎放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