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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骤(1 / 2)

九月初二,午后,天略微有些阴沉。

太平公主李令月进了上阳宫,刚下步辇,忽然被人抱住了:“公主!”

李令月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上官婉儿。她不由得嗔她:“你呀!差点吓到我了!”

“就要吓你,谁让你总推脱不入宫?”

李令月露出一分笑容,携上官婉儿上了步辇,伸手来撕她的嘴:“牙尖嘴利!”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体己话,说得李令月又想笑又想哭。上官婉儿连忙取出帕子为她拭泪:“快别哭了,等会见了太后,哭哭啼啼地怎么说话。”

李令月无言,最后只是喟然长叹。

武曌仍旧是在本枝院等她们。李令月本来想了一肚子说辞,一见到武曌,便什么都忘了。她喊了声“娘”,还未拜下去,眼泪倒先滚落了下来。

武曌拉她起来,红着眼圈打趣她:“都四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

上官婉儿在一旁打圆场:“俗话说,孩子见到娘,没事哭三场。就算再大,公主也是太后身上掉下的肉啊。”

太平公主眼中的泪又蓄了起来,她顺势抱住武曌,哽咽道:“娘,月儿前日不孝,现在才知道这天下不会再有人待我比娘更好、更真的了,月儿不该同娘置气……”

武曌拍拍女儿的背,同样是满眼含泪。

且不提上阳宫中母女二人对坐相拥而泣,此时的祾歌正坐在奉宸卫府,把《少阳正范》翻得“簌簌”作响。裴光庭被他吵得连抬了几次头,一看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低头一想,还是没开口。

时下的书都是一卷写在绢或者帛上,就算用纸也是加了蚕丝的麻纸,如果不够长就用糨糊粘好,随后卷起来,装进布袋中保存。一般人看书都是很安静的,像祾歌这样能把一卷书读得这么吵,倒也罕见。

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要忍不下去的时候,祾歌终于放下手中那一卷,长舒一口气道:“背完了。”

裴光庭立刻瞪大眼睛:“《少阳正范》凡三十卷,你全背完了?”

祾歌皱眉道:“三天时间才背完,这很快吗?”

裴光庭被他打击得当场呆在原地,想到最近让他背得怀疑人生那本《诗经》,忽然感觉很无力。

祾歌又把这一卷打开,闭着眼睛极小声地背书。

“将军将军,你这么背,能看懂吗?”

祾歌睁开眼睛,一本正经道:“看不懂,硬背。”

“那你是怎么背那么快的?”

“我过目不忘。”

“看不懂还背它做什么?”

“等长大之后反刍。”

“那……”

祾歌忍无可忍,将书卷成一卷,“啪”地一声打在裴光庭头上:“闭嘴!今天下午太后要考我!”

裴光庭捂着被打的地方,冲他喊:“敬惜字纸啊将军!”

祾歌干脆抬脚做出一个侧踹的姿势。裴光庭立刻双唇紧闭,伸出双手捂住嘴巴。就在这时,小黄门进来通报太后召见,祾歌应下,转头冲裴光庭挥了挥拳。裴光庭冲他扮鬼脸,见他真有将小黄门丢在这里先揍他一顿的意思,连忙道声“告退”,一溜烟跑了。

祾歌揉揉自己的脸颊,给自己鼓劲。不紧张,不紧张,他都背会了,他不紧张。

他走进本枝院,武曌正在嘱咐李令月:“药要按时吃,不许嫌苦拿去浇花。女儿家要生儿育女,本来就要养得娇些,但也不能讳疾忌医,为了不吃苦药硬拖着。这个医女很不错的,于这些妇人的问题上挺有造诣……”

看到孙子进来,武曌断了话头,坐正笑道:“说起来,这医女还是祾歌送进宫里的。”

祾歌给长辈行礼,又对上官婉儿回礼,叉手含笑问道:“什么医女?姑姑不是出了月子吗?”

“生孩子哪有这么简单?”李令月招手让他过去,伸手来捏他的脸蛋。

祾歌一惊,见李令月并不是要揍他,仰头躲过,淡淡地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祾歌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如此亲昵不合适。”

李令月就指着他向武曌笑:“长大了长大了,小时候一逗就哭,现在也会用话来拒我了。”

“他如今也大了,半大小子最要面子,你这么逗他,他怎么肯依你?”

“才十五呢,还小。”太平笑盈盈地接过话,说到十五岁,似是有些缅怀,不由得抬头看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恰好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两人一起移开了目光。

幸好武曌并未关注他们,她话锋一转,问祾歌:“书读得怎么样了?”

“倒背如流。”祾歌自信满满地说。

武曌随手抽出一卷,指出一句让他断句,又让他解释,祾歌都能对上话。他本来思考就很快,又刚刚复习过,回答起来竟有些不假思索的意味。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当武曌再往下问的时候,祾歌就傻了眼。他还没读懂这本书,只能凭借自己有限的阅历进行推断。他不安极了,生怕武曌骂他,低着头不敢看武曌。

武曌倒是表情缓和地说:“两天能把书记到这个样子,做得不错。”

祖母夸他了?

是真的吗?

祾歌错愕地抬头,随即又鼻子发酸,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很怀疑到底是自己真地做的不错,还是武曌为了安慰他的托辞。所以接下来一个时辰,他表现得殷勤极了。待到出了宫,他隐隐感到有些喉咙痛。

他回到王府,一杯水还未喝完,苏戎墨就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祾歌本就心情不好,闻言登时砸了杯子,冷笑起来。

苏戎墨不敢惹他,悄悄退出书房。

太后杀裴居道诸子,又流放了其孙。

以及,柳季卿入京了。

他用的仍旧是柳季卿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遮掩,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在城西一家邸店住了下来。祾歌恼他上次诳自己,又囿于救命之恩,不能妄动。这段时间积攒的坏情绪一下子被引爆,他脱了外套,对着自己上臂内侧的嫩肉撕咬、拧掐起来,不多时,他身上就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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