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要去扔祾歌给的钱袋子:“我不要你的臭钱,你让我家当家的回来啊,你把柱子还给我啊……”
她哭到瘫倒在地,几个年幼的孩子哭着尖叫起来,扑向母亲。张柱家的越发悲伤,抱着孩子失声痛哭。
祾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荒而逃的。狄仁杰请他上车,他也置之不理,只是愣愣地发呆。
好一会,他忽然用力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恶狠狠地咒骂道:“她怎么不去死!谋反的人是我吗!我让你家从反贼变成英烈,还给你钱,拿我撒气做什么!”
他现在无比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发善心。要是对这些人不管不顾,他现在还乐得逍遥,而不是在这里被指着鼻子咒骂!
面对此情此景,狄仁杰唯有叹息。
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可是如果要把国家交给他,谁又在意他的年龄呢?
他太不谙世事,必须要经历这一遭,必须知道自己做的决定会造成什么后果,知道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他把祾歌哄进车里,看祾歌不顾伤痛缩成一团,把脸埋进膝间,心中不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祾歌没有回应,只是把自己缩得更紧。
良久,他才闷闷地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娘家也不保她,婆家要吃了她。我分明在帮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没等狄仁杰回应,他又自言自语道:“她不接受我帮她,那等我走了,她该怎么活?”
狄仁杰一怔,颇有些意外:“你不讨厌她?”
“怎么可能!”祾歌咬牙切齿,小脸都扭曲了,“我恨不得活剥了她的皮!但是——”
他的声音低落下来,眼泪汪汪地问:“她只是骂我,真的该以死谢罪吗?当年权善才砍了昭陵的柏树,尚且罪不至死,她只是骂我一句,就该真的死去吗?”
狄仁杰眼眶湿润了,又伸手摸摸他的头:“好孩子……”
祾歌摇摇头,自嘲地一笑:“我算什么好人,我害死那么多人,简直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他叹了口气,招来苏戎墨,让他派两个人去对张柱家的掌嘴十下,以儆效尤,又让他通知元行冲,对这孤儿寡母多关照些,最后,他又把头埋进膝盖里,闷声说:“走吧,下一家。”
他只能做到这样了。
马车再度行驶起来,很快就到了下一个目的地。
下车前,祾歌又迟疑了。他怯怯地问狄仁杰:“我还要挨骂吗?”
狄仁杰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他低下头,又强迫自己抬头。
杀孽是他自己造的,他得自己去道歉。
他将还能动的左手收在斗篷里,手指一直在绞他的衣角。
这家门口坐了个一身重孝的小孩子,远远地看到他们走来,立刻兴冲冲地跳起来,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娘!又有客来了!咱们中午还吃炖肉吧!”
这家的女主人走了出来,提起孩子狠狠打了一下,福身行礼:“二位是外子的同僚吧,里面请,家里乱,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说罢,她又打了那孩子一下,板着脸道:“赶紧回去,还嫌不够丢脸吗?”
祾歌有些不知所措,见状,狄仁杰上前一步,和女主人寒暄起来:“这孩子又没犯什么大错……”
这不像是办丧事的氛围,祾歌不明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那孩子忽然抱住了祾歌的腿,仰着头叹道:“大哥哥,你真好看。好看哥哥认识我阿爷吗?这几天来了好多人,都说认识我阿爷,来看看我和阿娘。你要是认识认识我阿爷,叫他回来成不成?家里每回来人,阿娘都给客人炖肉,阿爷再不回来,家里炖的肉就一块都吃不到了。”
祾歌喉头一阵发紧。
他该怎么跟孩子解释,她期待的阿爷永远也回不来了?
孩子的娘将孩子提起,扔进了房间内。直到她走出来,祾歌仍然不能从那孩子的话中回神。
他按部就班地鞠躬,给慰抚款,总想说句什么,但是话哽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临走时,女主人送他们出门,忽然叫住了祾歌:“孩子,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的相公不在了,可能就死在你面前,这不是你的错,赶紧回家去吧,你这一身伤……让你娘看见,她该疼了。”
原来娘会因为这种事觉得疼啊……
他恍恍惚惚来到第三家,这家人不多,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棺木前,烧着纸钱,喃喃自语。祾歌不忍打扰,就靠在院墙外,听她说什么。
老妇人絮絮叨叨着,嘴一刻也不肯停:“儿啊,一转眼你都头七了,这几天娘总梦见你,觉得你跟还在似的。你要是在那边冷了热了饿了渴了,可别熬着,早点到梦里跟娘说……”
“娘这几天,老是想起来你小时候的事。那是你五岁时候的事吧,那天你哭着跑过来让娘抱你,娘那时候在织布呢,嫌你烦,就把你一把推开了。你摔在地上,哇哇的哭。娘悔啊,你才那么小,娘怎么……怎么就把你推开了……”
第四家……
第五家……
吊唁完所有横死的士卒,天已经开始发暗。祾歌走出最后一家的灵棚,走出小巷,终于忍不住。他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可是跑了几步,又控制不住情绪,蹲在街口,“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什么……我什么事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