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手却不闲着,将碗中的咸菜一粒粒挑在勺中。等到那个勺子已经差不多被堆满,他才将满满一勺的咸菜全部倒进狄仁杰碗中。
把勺子倒扣在碗里之后,祾歌才思忖着说:“简单来说就是批阅从各州县还有三省六部呈递上来的奏章,并且简单草拟出对策,然后交给皇帝制可。之后再将皇帝批复下来的公文交给对应的人去办。我进政事堂这么久,做的都是这些事。”
制可指的是当宰相们将拟定好的公文上奏给皇帝,如果皇帝认为这上面的政策可以施行,就批复一个“可”字;但如果皇帝认为上面的政策并不符合她的心意,那就写下批复,然后重新拟定。
祾歌对这件事非常熟悉,他认识的第一个字,就是李治批给政事堂的“可”字。
狄仁杰颔首,正色道:“说得好。其实入朝为官,究其根本就是在不断判断计策是否能够施行。但是没有一项计策是万无一失的,不管怎么样,我等都要做出取舍,而这份取舍很可能是以很多无辜的人的生命为代价。”
说到这里,狄仁杰叹了口气。眼神暗淡了一下,然后才重新抬起头说:“慈不掌兵,仁不当政,祾歌,你我都是几乎确定要出将入相的人,所以你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心慈手软。”
“追求黑白分明,是刑部那些人要做的事情。因为他们有律法作为准绳,是非、善恶,都有一个很清晰的界限。可是作为宰辅,我们很难再去遇到一件完完全全是非分明的事情。”
“在我们将来的生活中,正义重要吗?善良重要吗?这些都很重要,但是所有的事情加起来都没有这个国家稳定来得更重要。很多事情并不能算绝对正确,但是如果为了国家,我们还是要昧着良心去做。我们别无选择,这种时候追求公正,会损害到国家的根基。”
祾歌沉默了一会,才说:“就像那个被卖掉又掐死自己孩子的女子。”
狄仁杰一愣,也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他才说:“如果一个女子能换很多底层氓流不惹事,这还是功大于过的。只是这些事……过于丧失人性了。我也只能遇到之后尽可能的把受害者救出来,但是我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杜绝这件事。”
“那这件事的根本到底是什么呢?”祾歌说,“鳏夫没有妻子会闹,是因为最底层女子少于男子,而女子少于男子的原因,就是太多女子都蜂拥至有权有势的男子家中做小,所以贵族们占据了大量的女子,导致……”
说到这里,他极其厌恶地皱起眉头。占据这个词他非常讨厌,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货物。可是他自己却脱口而出。
狄仁杰没发现他皱眉的真实原因,只是接口道:“贵族占据的又何止是女人。田地、财帛、书籍,哪一项都被世家贵族牢牢占据着。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几十万铜板就够令人铤而走险,若真要削弱世家,难啊。”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摇头叹息,狄仁杰就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说实话,为官这么多年,就连狄某,也不能算作绝对的好人了。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说。”
他神色严肃地说:“我狄仁杰一生身正行直,虽然做不到绝对的有恶必惩,但是这些年来一直在尽可能的创造一个稳定而和平的环境,让手下官员可以各司其职,尽可能保证百姓的正常生活。”
可是这句话说完,他却又露出愧疚之色:“狄仁杰也不是神仙,这已经是狄仁杰能力的极限了。”
祾歌有所触动,拍了拍狄仁杰的肩膀:“今天的谈话,我会谨记的。”
在以后的计策中,他会尽可能的让无关人等全部获利,最好能精准地让敌人受挫,但是让所有可能成为他朋友的人落他人情。
他把目光落向四周的普通人。
傍晚时分,路边已经在收摊。冬日残阳裹挟着烟火气向他扑来,祾歌定定地看着,不由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我们去走走吧。”他笑容可掬,“我想去……去好好看看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