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蜜,要用在祾歌身上的东西,他确实要慎重选择。
燕筠青微微一笑。
蜂蜜谁去选都可以,她只是想把家属支开。雪奴儿轻盈地跳了上来,燕筠青戳戳它的鼻子,让人把它抱了出去。
蒸好的干净器械很快被送了过来。她一层层剪开缝合线,用镊子拔掉生锈的铜丝,清理干净伤口深处的脓液,用蜂蜜溶解掉腐肉,最后再一一将他的肌肉皮肤对齐,一层一层将伤口缝好。
皮下缝合的伤口,疤痕只会是一条直线,而不是常见那种密密麻麻的蜈蚣针脚。而皮肤肌肉对齐之后,牵拉感较小,伤口也会长得更整齐,这样不易复发。
唐初的床榻很低,她坐在地毯上,一点点给祾歌清理伤口。自始至终,她都显得非常冷静,似乎悬在他们头上的刀不存在。
她的冷静慢慢感染了所有人。一时之间,室内只余燕筠青的低声命令,命他们递剪刀、镊子,又或者擦汗。
治疗的最后,她命人取来上次验尸备下的绿毛馒头,用上面的绿毛涂在祾歌伤口上,然后才敷上蜂蜜,细细包扎。
这不能算是药品,只能说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她扶着榻站起来。低头盘坐久了,她的脖子和腿有些发酸。大丫二丫忙来扶她,她摆手谢绝,客客气气地对狄仁杰说:“剩下的就交给狄公您了。如果可以,我想让大王能多睡一会。养好精神才有力气恢复。”
狄仁杰点头:“这是自然。”
燕筠青冲他笑笑,拿来纸笔,又将桑白线的炮制方法一一写出,交给王孝杰。王孝杰小心收好,自是离去不提。
狄仁杰守在祾歌身边,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拿起热帕子给祾歌擦脸上的汗珠。最苦不过帝王家。女皇哪怕再宠爱他,他在女皇心里的位置也永远比不上她的江山。无风还起三尺浪,更何况他确实是很多人心中的傀儡人选。
就是可怜了这孩子了。
他站起身,捶了捶腰,打算出去走走,透透气,刚转过拐角处,就听到燕筠青在骂人:“你明知道他体质过于敏感,喝一杯酒都能起一身的疹子,你居然还敢直接给他用金丝?目前的冶金技术,金丝会有不纯,你想过吗?既然知道他容易起疹子,就得首选银丝,不能因为金丝这里是刺史府,黄金绣线易得,就敢直接用!”
狄仁杰脚步一顿。
“什么?!”燕筠青的声音直接提高了一倍,她怒吼道,“中医四诊望闻问切,你嘴呢!既往病史都不问,就直接给病人缝合!你知不知道,他这种敏感的体质,一旦接触不合适的发物,最短半炷香时间就能没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找死吗!触碰病人伤口之前,你居然连手都不洗!”燕筠青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要跳起来,“伤口最怕感染,你居然用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手去摸伤口,你还是嫌伤者死得不够快是吗?”
那军医愣愣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洗手。
伤员已经在大出血了,他哪来的时间去浪费!
“算了,”燕筠青缓了一口气,“以后记住,人手脏得要命,以后处理伤口一定要及时洗手并且清理器械。这样你经手的伤员至少能少死一半,懂了吗?”
那军医连声应是,在得到离开的许可之后,忙飞也似地逃开了。
狄仁杰这才走了出去,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正色道:“燕御正为何叹气?可是燕王的伤势又有不好?”
“不是因为他。”燕筠青只是摇头。
已经唐代了,医者还没有洗手的习惯。连手都不洗就去包扎,伤口怎么可能不感染呢?
狄仁杰见她沉默,以为她是在为之前的事耿耿于怀。他忽然一撩袍裾,俯身下拜:“先前的事,狄某向御正道歉。”
燕筠青回神,一想狄仁杰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来搀扶。狄仁杰却坚决不起,而是再拜叩首:“御正不必推辞,于公于私,这一拜你都一定要受。于公,御正替李唐保住了小殿下,替孝敬皇帝留下了血脉,更是救李唐神器于危难之中。于私……”
狄仁杰哽咽了一下,不由得老泪纵横:“若是燕王真的遭遇不测……”
他说不下去了。别说提起,就是想想,他都难受到心肝俱碎。燕筠青把他扶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您别哭,这只是我该做的,我……”
狄仁杰拿袖子拭泪,勉强露出笑容:“老了老了,人老多情啊。”
燕筠青陪着应是,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我有个问题一直挺想问的。”
“御正请讲。”狄仁杰端正神色,道。
燕筠青觑着狄仁杰的神色,斟酌着说:“前几天在承天军,我给他包扎伤口。他那时已经遍体鳞伤,但是神情却很放松。而今天,他的伤口打开全是脓液,恶化到这种程度,他却没叫过一声疼,还是一病不起才被发现。”
“他是不是……痛觉上,有什么异常啊?”
狄仁杰一怔,神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打了个手势,沉声道:“燕御正,还请借一步说话。”
燕筠青的心突突直跳。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什么皇家秘辛之中。
两人分主次坐定,狄仁杰又名人叫来苏戎墨,然后满脸严肃地开了口:“小殿下确实有点不太正常。”
“从出生起,他就患有一种极其罕见又严重的怪病,那种病叫做——”
“失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