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决定要直面失魂症,第二日一早,他就请来了燕筠青。
燕筠青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雪奴儿。
这只猫看起来是真的喜欢祾歌,刚一进门,就径直跳上祾歌的膝盖,攀着祾歌的肩膀嗅了嗅他的气味,像是在确定他有没有退热。
“你们俩倒是很合得来呢。”燕筠青笑着,把大猫抱起来放在一旁,亲昵地点点白猫的鼻尖,“不要去闹大王,他生病呢。”
雪奴儿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好,第一次问诊开始。”燕筠青铺开纸笔,笑眯眯地说,“你是想从身体检查开始,还是从心情上开始?”
描述心情,对祾歌来说从来都是难题。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好,那就从量体开始吧。”燕筠青说着,从药箱中拿出一卷软尺,“我要先从身高、体重、头围开始量起,然后是臂腿手足腰身,之后可能要触碰你的身体检查胎记,还会叩诊肝心脾肺肾。这些都需要触碰你,你能接受吗?”
祾歌抿起嘴,思索良久,才艰难地说:“如果你的手干净且无汗,我可以忍。”
“如果你觉得皮肤直接接触会让你不适,我可以带手套。”燕筠青说着,又取出了一双白手套。
测量头围是为了判断他是否有呆傻的隐患——虽然不太可能,但是还是要意思意思。身高体重手臂腿长手长脚长则是为了确定他身体是否正常。
她依次检查了祾歌的眼距、眼睛大小、耳朵大小、下巴大小和头围,暂时没发现异常。
一番测量下来,燕筠青不由得啧啧称奇:“上天是不是把你缺的那一块,全都在脸和身体上给你补回来了?”
真不怪女皇偏爱他。这家伙小头小脸,长手长脚的,站在人群中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一个。而且,虽然他总是嘴上嚷嚷着,说自己一直长不高,但那是和人均六尺的飞骑比。这里的六尺是唐大尺,实际和燕筠青的年代的一尺相差不大。而他的身高就算用唐小尺来算,也有七尺高。唐小尺约为唐大尺的五分之四,这个身高,在燕筠青的时代也不算矮了。
更何况,这家伙才刚刚开始变声,身高还有得长呢。不过他的同龄人确实都比他高一截,他不高兴也正常。
奉宸卫是权贵子弟中身体最好、精力最充沛那一批,一天两三个时辰都在轮值、练骑射,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奉宸卫士能长不高吗?
一番测量下来,祾歌确实生长有点晚。他今年算周岁,还有两个月就过十五,身体却还是十二三岁的样子,男人的特征一点都不明显,反而因为没有发育,颇有些雌雄莫辨。
燕筠青细细打量他。祾歌只有眼尾过分锐利,但是澄澈的琥珀色眼睛,再配上失魂症患儿因为笨拙而显得稚嫩的神情,这份锐利就变成了懵懂。再加上他确实生长过慢,明知道他已经是个该成家的少年,打一眼望去,第一反应仍会觉得他是幼童,会让人不自觉心软。
他的身体也呈现出孩童的特征:肩膀单薄,细腰细腿,下颌圆柔,喉结不明显,没有胡须,甚至没有腿毛。可能是因为重伤暴病,他腰很细,用唐大尺量只有一尺八,换算成小尺也只有二尺二。不过还没正式长身体的小男孩,这种尺寸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想更强壮一点,不要这么单薄。”他跟燕筠青吐露自己的烦恼,“所有人都当我是个小孩子!我看上去一点都不威风!”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太幼稚,于是连忙住嘴,仰起头,努力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燕筠青差点没忍住笑。这个烦恼听起来就很像个孩子。她笑眯眯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种烦恼呢?”
见到燕筠青没有指责他,他的神情一下子活泛起来:“细腰该是女人的,不是男人的。男人要膀大腰圆,才能建功立业。”
“如果偏瘦,男孩的腰确实会比女孩细。”燕筠青也不反驳,只是不紧不慢地解释,“因为女孩子要长成女人,女人要怀小宝宝,所以需要肉肉来保护将来宝宝住的地方,不然磕磕碰碰的,伤到肚子不能怀孩子怎么办?”
祾歌“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我懂了!”
“因为要养孩子,所以女人要比男人胸大;为了托住,所以肚子上要有肉,腰会更粗;所以腿也会更粗些,这样才能撑住整个身体。”
说罢,他眼睛亮亮的,得意地扬起头,脸上写满了“快夸我”。
燕筠青是真的不禁莞尔。他真是又聪明又讨人喜欢,这幅带着狡黠的得意,很难不让人想摸摸他的头。若是几岁的孩子,这种表情自然合适——可是,他马上就十五周岁了。
这个年龄该是神采飞扬、天不怕地不怕的,觉得上天老大我老二,谁也不服气;而不是像幼童那样,乖乖巧巧地追在长辈或者同龄人身后,翘着尾巴讨表扬。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狄仁杰眼中就迅速闪过一丝心痛。但他立刻遮掩起来,笑容满面地夸赞祾歌。祾歌还犹自沉浸在得意中,恨不得埋着四方步跟每个人炫耀一番。心智正常的三个人则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陪着他演这场戏。
这三人中,燕筠青城府最差,最不容易维持神情。于是她立刻便岔开话题:“大王有耳洞呢。我还是第一次见穿了耳洞的汉人。”
“怕我养不住,所以我一落地,就打了双侧耳洞。”祾歌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燕家是鲜卑人,所以随胡俗自幼穿耳;但我皇室可是汉人,汉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到万不得已不敢毁伤。所以要不是怕我夭折,家里也不会给我打上耳洞,以男扮女,以汉扮胡,好躲过劫数,顺利长大。”
“那么,你经常清理耳洞吗?”燕筠青问,“耳洞不清理,里面会有脏东西,黑黑的,臭臭的,会一直堆在耳朵里。”
祾歌发出短促地一声“啊”,伸手要去摸耳朵:“从来没清理过!”
十二岁后,他就摘了长命锁和耳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戴上长命锁,显得不庄重!
燕筠青一边笑,一边开了药箱,拿出桑白线和药盏,挑出一块药膏,将药膏放在炉子上加热融化,然后分成一缕桑白线,在药汁中泡软,招呼他过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