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一代是个及其阶级森严的时代,下属状告上峰,要先打一顿,轻则五十大板,重则二百大板,要是打完还不改口,官府才会考虑受理——但也会发回原地审理。
所以下属状告上司,几乎可以说是死路一条,因为哪怕案件受理了,也很有可能是被告的官员亲自审理。
当时李治不愿受理,他让人将赵道生拖出去,先重打五十大板,威逼利诱让他改口。可是赵道生不改口,不光如此,他还供认李贤想要谋反,在东宫私藏了一百多副甲胄。
才一百多副甲胄……
别的不说,光奉宸卫都有一千三百多人,再加上三卫和羽林卫,这一百多副甲胄真的够李贤组建一支骑兵,用以谋反吗?
哪怕搜出了甲胄,李治还是不愿废太子。
提起李治,武曌摇头轻笑:“他这人啊,偏心得厉害。要不是权术实在高明,历代帝王中能排第一,史书上非得记载他昏聩无道不成。”
顿了顿,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微妙地嗔了一句:“李家的男人,心中有你的时候千好万好,恨不得把人捧在心尖上,若是不在乎了,他们比谁都无情。真是祖传的偏心。”
是啊,不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保自己看中的太子吗?李治连庶母都敢立为皇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因此,他命人再度对赵道生施以杖刑,责令他改口。可是直到打满了二百棍,赵道生都没有松口。
之所以打二百棍,是因为法律规定严刑逼供只能最多打二百棍。
赵道生的身体都被打烂了,他也宁死不愿改口。
李治无可奈何,只能坐实了李贤谋反的罪责。但他仍然不想惩罚李贤,甚至连废太子都不愿。
当时还是武媚娘的武曌规劝他:“他是你的儿子,却暗地里想要杀死你自己做皇帝,这种人为天地所不容。现在就应该为了大义而杀了他,你怎么能赦免他呢?”
李治太息连天:“可他是你我的爱子!”
“他是我们的儿子,那显儿、旦儿呢?月儿呢?”武媚娘立刻反驳,“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假,可我别的孩子,难道就不是我们的骨肉了吗?先是明崇俨,再是祾歌,不到半年已经闹出了这么多事。心思这么歹毒的儿子,你若是留着,要置我们其他的孩子于死地吗,九郎!”
她的眼泪慢慢溢了出来:“弘儿已经走了,拢共就留下这对双生子,还折了一个。九郎,若是祾歌再没了,你要弘儿绝后吗?”
李治沉默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肉也有厚薄之分。
他和武媚娘的每个孩子,都是他心头的一块肉。三子李显、四子李旦、幼女李令月,还有生活不能自理的幼孙祾歌,四块肉加起来,远比李贤一块肉要疼。
此时此刻,李贤的弟弟妹妹们,成了他的催命符。
李治辗转反侧一整夜,清晨再次开口时,嗓子哑得不成样子:“软禁吧。虎毒不食子,我做不到赐死你我的骨肉。贤儿毕竟不是庶子。”
要不怎么说他薄凉又偏心,他赐死庶长子李忠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心慈手软。
武媚娘闭上眼睛,良久,她才道:“你我已经年近花甲,只怕也没有几年了。我们活着的时候,还能庇护一下祾歌,若是我们走了,祾歌怎么办?”
李治张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祾歌是个走不稳、坐不住,既不会说话也不亲人的哑巴,这样的孩子,若是想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真是太容易了。
“等他十岁了,就把他放在奉宸卫将军的位子上吧。”李治忧心忡忡地说,“这个位子就在你我右手边,众目睽睽之下,最是惹眼。把他高高捧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得到他,这样就没人敢动他了。”
他叮嘱武媚娘:“祾歌现在五岁了,开始学礼仪了。你要对他严苛些,无论他怎么哭闹,都不能对他心软。只有仪态好,才能充任奉宸卫,也才能保命。可别像娇惯显儿一样,把祾歌的仪态荒废掉。”
“可他不会说话。”武媚娘的声音也低落下来,“若是没有什么祥瑞护体,他是没资格入仕的。”
“想我巍巍大唐,再没有比阿耶更好用的祥瑞了。”李治一字一顿地说,“都说阿耶是中天紫微大帝下凡,而紫微大帝掌管日月星辰,祾歌肩上又恰巧有一块圆形青斑。既然这样,干脆把日月七星刺在他身上,说他是我阿耶托生回来,只不过缺了魂魄不能自理。这样谁敢动他,就是在动我大唐的国运。这个胎记和传言,应当能庇护他一生了。”
计划完毕,二圣起身,前往本枝院去看望小孙儿。
祾歌落水受了寒,病情缠缠绵绵的一直没好。可看见祖父母,他“咯咯”笑着,掀开被子,一头扎进李治怀中要抱。
二圣屏退左右,把孩子脱得只剩肚兜,而后李治死死按住他的四肢,武媚娘则拿出早就备好的朱砂,不顾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叫,对着他的脊背刺了下去。
这幅胎记,终于在他五岁这年,长在了他的肩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