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里再次开始忙得脚不沾地。屋里闷热,房门和窗户尽皆打开透气,御厨们的吼声远远地传了出来,清晰可辨。
午思刚进院子就听到了吴御厨在呵斥小太监,说他端去坤华宫的食物洒了,需得罚一个月月例。
恰逢小赵子路过,午思唤了他一声问:“吴御厨不是平日只管着太子那边的吃食吗?怎的坤华宫那边也管上了。”
小赵子急慌慌端着一盆葱要剥,本不想搭理。扭头看是午永,封公公的徒儿,这才停下了脚步顺口答道:“谁说吴御厨只管着太子吃食了?平日里傅常在那边他也送去的。你别看他脾气大,做的东西可真不错,傅常在即便银钱不多也还经常赏他呢。”语毕匆匆而去。
午思被分派到了一筐青菜,虽然泥土多了些,也总比剥蒜来得容易。
宫里的吃食都是每日现准备新鲜的。菜类一大早由人从专门的菜园子里摘下来送到宫中,有专门的盖布盖着,待到饭前再开始择净清洗,而后做成菜肴送到主子们的桌上。御膳房的大太监们说了,热天的菜类很容易干,择菜这个步骤需得在做饭前的一段时间再开始。
虽说皇上给她安排的身世是出自农家,午思却自忖实际情况应当不是这样。因她十分不解,既然把菜遮盖着就能保证不干不蔫的话,那为什么一定要没择之前盖起来呢?就不能择了之后再遮盖吗?早晨一并都收拾好,然后用盖布遮起来保持新鲜,哪一餐需要多少直接从里面取,多么方便。非得每一餐之前折腾这么一回?
她有心想探个究竟,偏小魏子忽而亡故她也不知道能问谁,只能把满腹疑惑暂时搁在心里。
思及小魏子,午思碰触青菜的指尖忽地顿了顿。
本来她一开始接触傅常在的案子只是为了吸引某位的注意。现在相识之人的骤然离去,倒是让她开始真正重视起案子本身。
小魏子不过是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而已,自小卖入宫中,打的是一辈子老死宫里的念头。平日爱财爱往上爬,不过是为了日后年纪大了生活也不至于太过悲惨。
他千错万错也绝对罪不至死,忽而遭了横祸,不知是宫里哪个心狠手辣之人动的手。是否与白色帕子有关、是否和坤华宫内说错话有关,都不得而知。
下手之人隐匿宫里,终究是个祸患。
午思正这般思量着,就听不远处有人高声唤着:“那谁,你,新来的小太监。对,就你,过来一起吧?”
她循声望过去,见对方喊的果然是她,又看喊话之人是大宫女芳姑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端了盆子走去,脸上挂着笑容:“芳姑姑找我有事?”
芳姑姑入宫好些年了如今二十多岁,模样长得不错脾气也还可以。大太监们虽说去了根,也是存着某种说不出口的心思,对好看的宫女大都态度不错。芳姑姑是大宫女,御膳房的小宫女都要听她的,加上她的长相算是御膳房里最佳的,大太监们都对她和颜悦色甚至是处处忍让,小太监们自然更不敢违逆了她的意思。
午思这般的表现就和其他小太监一般无二。
芳姑姑指了身边刚刚让人空出来的位置:“坐。”又朝旁边嗑瓜子的小宫女瞥了眼。
小宫女偷偷朝午永翻了个白眼。可瓜子是大太监们给芳姑姑的,她能捞着吃就不错了,怎敢说个不字?只得把盛瓜子的小竹篮端了起来抱自个儿怀里。
御膳房内的御厨很多都是外来男子,当值时候来宫里做活儿平时在宫外居住,因此近身给他们打下手的多是太监。宫女们只负责帮忙传膳而已,用膳时候忙得热火朝天,此刻十分清闲。
午思佯装感激地把放菜的筐子搁在石桌上,埋头认真做事。
芳姑姑静静地看了会儿,忽地一声笑,娇声道:“你个小太监真是难得,晒不黑不说,手还好看得紧,我都嫉妒死了。”
最近宫里连发意外命案,其中两个牵扯到了宫人。一个“死”字出来,石桌边几个人忽地全部安静,方才还在聊天的两个小宫女也突然噤声。
知了声继续嘈杂着,好似比平时还要声大。
午思仔细择菜,缓声说:“我的手还好看?芳姑姑莫要打趣我。”她涂抹的那些脂膏只是稍稍改了她的五官,肤色却没变,依然是怎么都晒不黑的冷白色。双手亦然。
芳姑姑唤了其他人凑过来:“你们看他这小手,纤细纤细的,骨节还匀称,真真漂亮极了,比娘娘们的还耐看。你再瞧瞧我,天天做活儿指节都粗了许多,糙得跟个农妇似的。”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地望向了午永的手。果然,如芳姑姑所说,这小太监皮肤又细腻又白皙,双手都很漂亮。再一细想后,她们的目光开始透出困惑和怀疑。
午思暗叹了声,宫里果然是非很多。
她将手里的青菜丢回筐里,双手一翻摊开手掌给她们看:“姐姐可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个农家出身的小奴才,哪里敢和娘娘们相比?您瞧瞧我的手,能和‘漂亮’沾边吗?”
望见他的手掌后,旁边几名宫女都意外地“啊”了声。抱着小瓜子篮的小宫女也惊叹着,拉过午永的手翻来覆去地瞧着。
他的手,只看手背自然是极好的,手腕也很细,十分养眼。但是,他的手掌和十指上有很多茧子,又厚又硬,其间还夹杂着许多愈合许久的伤口。别说是和她们几个比了,就算是和那些在宫里劈柴的太监相比较,午永这个手掌也更丑陋许多。
午思自然晓得这些都是练武磨出来的,此时却作出拉了拉衣袖想要遮住双手的模样,说道:“我从小跟着家人做农活儿,时日久了便成了这样。平日里不露出来,也是怕污了贵人们和姐姐们的眼。如今这般,倒是我的不是,惊扰到了姐姐们。”
芳姑姑和颜悦色道:“这有什么惊扰的?我听说了,你家乡遭难没了亲人,不得已进宫来的。原先是我小鸡肚肠,以为你编了故事骗我们,现下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跟你道个歉。”
午思赶忙站起来,客套一番,又把自己家乡遭难的情形哀声哀气地描述了下。宫女们十分同情,几人一来二去的,气氛和缓下来。
嗑瓜子的宫女此刻伸出装了瓜子的小竹筐到午永跟前:“呐,抓一把。”午思摊开沾了青菜泥土的双手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