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名字是郗珍时,郗少宜希望她能够识大体,明礼仪,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不要失去了世家小姐的风仪。郗少宜还希望她能善解人意,聪明敏锐,独立解决自己生活的大大小小问题,成为一个成熟的职场女性。总之,他郗少宜的侄女应该是有野心、有能力的,而不是像郗珍一样得过且过,浑浑噩噩。
当她的名字是吴珍时,郗少宜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原本以为血缘的纽带将会牢牢地把两人绑在一起,这样,哪怕她愚蠢、软弱,自己也可以永永远远地把这孩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送她平安喜乐。
是的,郗珍是他经手最失败的投资案,无数的心血和时光浇灌在这棵栽错了地方的小草上,最终连一朵花也不肯开出。
……
“郗先生,我觉得这样不合适,既然我和郗家并没有血缘关系,那我住回老宅也不合适。我现在的工作也不应该继续做下去了,我已经向公司递交了辞职申请。”
郗少宜并没有听清她具体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吴珍一声声地叫自己“郗先生”。
就这么着急和自己,和郗家撇清关系吗?
太阳穴突突地直跳,郗少宜尽可能地把声音放平稳:“人在情感不稳定的时候不应该做决策,好吗?我相信你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肯定是接受不了的,你想一想,成为郗家的养女没有什么坏处,你还能继续以前的生活……”
“我给谁当养女?给郗延?还是给你?你怎么听不懂人说话呢?你接我干什么,你去接沈珺呀!”
最后的夕阳涂抹在吴珍的脸上,把她因情绪激动而通红的脸照耀地仿佛一颗水蜜桃。郗少宜看着她怒气冲冲地瞪视着自己,像个发怒的小兔子,笑了一笑,说:“郗珍,你是因为沈小姐才这样闹吗?这些事和她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沈小姐来了我们也是家人。”
“你怎么对沈珺都和我没关系!”吴珍感到一种鸡同鸭讲的焦躁,自己化身复读机,但是面前这个男人一副“我知道你只是受了委屈才这么说”、油盐不进的样子分外让她恼火。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和这个人作对是不行的。可是现在系统也走了,吴珍又不是真的想要什么亿万家产,有什么必要忍气吞声!
吴珍提高声量:“我叫吴珍!我姓吴!郗先生我感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和栽培,我以后会尽己所能报答!我真的不想回去住了,我也不想要集团的股份!”
简而言之,郗家大小姐她当不好,也当够了!
郗少宜站起来,走到吴珍身边。他久居上位,养出通身不容置疑的气场,虽然久坐办公室可是勤于锻炼,又兼身量高挑,把那满室的夕阳拦在身后,在吴珍身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珍珍,你太任性。”一手托住女孩儿的小脸,郗少宜把情绪都收起来,不加掩盖地打量她。
这么娇气的一个孩子,整个人都跟着那颗小心脏一起在他手中颤。她怕自己,郗少宜心中闪过那么一丝微妙的酸涩。
黑纸白字的鉴定文书才是荒唐可笑。这是他养了十六年的小花,放在紫砂盆里,怕风吹怕日晒,用了多少情怎么能说的清?
郗少宜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但是唯独接受不了她声嘶力竭地要和他划清界限。
她比他想象得更重要。
我的小花。
“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也别把……郗家的容忍度看得太高。珍珍,有些事情不是你改了姓氏就能逃避的了的。”
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近到了彼此交换着呼吸。雾气翻涌的杏眼率先移开了视线,“放开我……”,吴珍小声说。
这却让郗少宜更仔细地打量她。娃娃脸儿的小姑娘,顶着一双天真的眼眸,忽闪着翘而长的睫毛,据说她这样眉毛淡的人是无主见的,随时随地有可能受了委屈,那时候该怎么办?别人不会像自己这个叔叔一样有耐心的。
郗少宜把手放下,转头朝私人休息室走去,一边松了松领带一边说:“等下摘星阁,去尝尝新菜。”
他听见女孩跌坐在沙发里的声音,心里涌起了柔情和歉意。
郗少宜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从孤儿院把珍珍接回来那天晚上,他头一回拥抱自己的侄女,只感到她是那么小,那么脆弱。
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对生意伙伴,他尽可以怀柔,尽可以威逼利诱,但是对郗珍,郗少宜是没有办法的。
他既无法放手,也无法专断。他在郗珍的生命里扮演的角色定位模糊,现如今,是不是就像她说的那样,没有资格再对她指手画脚?
拿出毛巾擦擦脸,郗少宜换下那身深蓝色、过于正式的西装,选了件亚麻色的衬衫,推开休息室的大门走出去,却看到符合主人严谨个性的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办公桌上的文件和相框被扫落在地,台式电脑的鼠标在桌边一晃一晃,一旁书柜里的企业文书也被暴力地甩到了地上。小台机上的盆景歪歪倒倒,而本应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不见踪影。
郗少宜此时的脸色阴沉冷肃的可怕,他绕过满地狼藉,拈起办公桌上唯一一张完好无损的纸张。
写这四个字时,她的情绪一定非常激动,全球限量的签字笔刺破了白纸,也刺破了郗少宜的心——
“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