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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小暑,气候潮湿又闷热,烈日烤得人难以忍受。
太平道观的弟子们聚集在院落中,放眼望去头顶乌压压一片。可以看到众人额角已有晶莹汗水,但没有任何人露出不耐之色。
他们都在认真倾听高台上讲师的宣读,等点到自己名字时,便走上高台领取结语。
今年是大考年,道观一月一次的七炼斋结果变得尤为重要,它关系着弟子们这段时间的修为进退,更决定他们年末得到的观主推荐信内容。
若是能得到亲传推荐,便极可能入顶级仙门求学,正式脱离凡人行列!
“陈诚,记名弟子,守气境圆满。”
表情严肃的讲师在念道结果时,露出了浅淡微笑。
该名弟子不由面带喜色,台下众人也发出低低的歆羡低呼。
守气境突破后便是朝彻境,在修行上可称得上登堂入室,而非一个练功的普通人,临考突破,这个陈诚倒是有气运。
讲师继续微笑宣读:“楚清,入室弟子,朝彻境一段。”
之后的弟子结果大多如此,整体成绩不错,讲师心情也很好。
因此,当他读到最后一人时,呼吸陡然滞住。
“清枝,记名弟子……守气境一段。”
一个境界共有五段,第五段为圆满。
守气境是修行最低级的境界,若是一段,实力甚至不如普通身体健壮的男子。
清枝成绩是今日弟子最末。
对于这种类型的弟子,道观有句很流行的评价:与其浪费光阴金钱,不如回家养猪。
通常情况下,这种榆木疙瘩,道观根本不会收。
太平道观在西山城是首屈一指的大道观,出来的弟子皆是大门派苗子,甚至每年都有考进仙门归墟宗的,那“不过包终生”的金字招牌,至今仍在不断被印证。
清枝就是那个五年没考过,证明道观信誉的“活招牌”。
在各色目光中,那个所有人都眼熟的小姑娘走出人群。
她叫清枝,是太平道观的记名弟子。八年前兽潮袭击西山城,她作为孤儿得到先代观主垂怜,于是在道观收养。
因为没有钱财支付束脩,小姑娘十岁起便主动提出充任道观杂役,以劳动抵换。
然而这份主动并没有得到旁人赞赏。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她只是又穷又废物又言行怪异的孤女。
小姑娘十五岁的年纪,扎着花苞头,略显稚气的眉眼干净清秀。她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青衫,上面打了针脚细密的补丁。
小姑娘腰背挺得直直的,神色透出努力维持的镇定。
她似乎试图以此守护自己仅剩的尊严。
——没人在乎。
她双手接过成绩:“辛苦讲师。”
小姑娘眼眸乌亮,眼尾圆润,此刻自知自己做错事,心虚地微微下垂,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可爱的小狗小鹿之类的,让人不忍心苛责。
讲师在心里摇头。
一次两次尚能理解,时间久了,态度再好也没用。谁让她就是不成器的朽木……唉!
讲师叹息:“清枝,你知道道观上月出来的大考规矩。”
小姑娘没作声。
“从上月起,修为低于守气境二段的人,不能参与当年大考,以免在门派遴选中受伤。”
听到这里,清枝没憋住气,忍不住道:“但道观进来时候规矩不是说,终生包过么,不参与怎么知道——”
讲师打断她:“那你能考过么?”
有弟子忍不住窃窃笑起来。
她独自站在高台上面对讲师,台下是窃窃私语的同门,小姑娘脸颊不由涨红。
“不试怎么能知道会不过?”
讲师紧紧皱眉,对她的倔强实在没办法。
他苦口婆心:“清枝,已经八年了,你灵力始终未曾觉醒,还不明白么?天朦修行难如登天……人各有所长,不止修道一条路,何必苦苦纠缠?”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止清枝,连在场许多弟子都知道。
“因为天朦也要踏碎虚空嘛!”不知是谁起哄,嚷嚷了一句。
全场响起一片压抑闷笑。
说清枝言行古怪,就是古怪在这里。身为一个天朦,她居然有踏碎虚空的志向。
天朦,即是那些天生灵力迟感,无法修真的废物。
所有人都知道,道观收留清枝,纯属行善积德。
偏偏这怪丫头不知闷着偷乐,叫同级弟子都知道她那狂妄言语。
本来笑一下也就过去了,然而这天朦说法始终不改,那也不能怪他们时不时快乐一下。
讲师皱眉,却没呵斥那些弟子:“清枝……”
清枝涨红着脸,声音却坚定:“对,我是要踏碎虚空!”
弟子们脸上的哄笑一滞。
讲师简直头痛,反驳言语讲了无数次:“那只是个传说,连祁扶玉——那魔头,那长生仙尊都做不到!”
此前少女一直表现得温吞沉默,可提及这个底线问题时,声量却陡然倔强明亮起来。
“他做到了,他说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哪怕它真的存在,又轮得到你么,你甚至连灵力都感知不到!你是天朦!”
场下弟子也忍不住议论。
“她嘴真硬。”
“清枝一直这样,满嘴歪道理,怪得很。”
“那位都死了多少年了,如果真能破碎虚空,他会陨落么,假的就是假的。”
“正道弟子哪有学魔道的?所谓长生仙尊也就是捧他一下,还真有人当真……”
“不是假的!”
小姑娘竟转过脸,像被激怒的炸毛小狗,逐个狠狠瞪过去。
“祁扶玉说了,他破碎虚空在即,却已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
清枝嘴笨,同样的说辞讲了八年,众人耳朵都要听出茧了。
他们满脸荒谬嘲笑,看她的表情像看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