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禾十六年,春。
裕州叛乱。五万铁骑从西北至此,直逼都城。犹见当年都城兵变之景。
皇帝大怒,不知主谋为谁,遂召宁王前去镇压。
“什么?”何莜捏紧了衣袖。裕州大乱?怎会如此?
眼见着都城流言四起,人人恐慌着要逃出城外,官兵也快压不住了。
“叛军来啦!快跑啊!”人人叫喊着。
皇宫内也是吵得热火朝天,焦头烂额。
何莜不比那些王公贵族慌乱得少,一不知这铁骑何来,更不知受何人指使,正如当年兵变一般,几乎是一模一样。
像索命的恶鬼,踏着尸骨,乘着血腥之云而来。
她只能静待。她逃不了。
回想她的一生,不过都是在为了活着。
她见过民间疾苦,所以更懂生死之重要。
她闭上眼,眼前浮现一幕幕场景,城外是成堆的尸体。虽然站在高处,可是味道刺鼻,她看见那些尸体已经发烂,断手断脚到处都是。
还有好些人拖着残败的躯体苦苦哀嚎。可是士兵阻拦了他们进都城的路。
人越来越多。还有襁褓中的孩子,他们看起来,都快死了。
那些花灯酒楼,都是堆砌的繁华。
何莜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些尸体让她想吐。
她猛然睁开双眼,从这快被溺死的血腥中回过神。
大难当头,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可她不甘心,为何所有糟心事都要被她遇上?
如今她竟然只能可笑地祈求上苍,来生愿在平常人家,再不愿见这滔天富贵与权力,更不愿见民生疾苦。
“这便是世间常态。”
太后说过。这都城,都是些权力尖尖上的人儿。他们争着权夺着势力,风吹草动不过都是百姓受苦。
大梁摇摇欲坠之时,正皇位岌岌可危,人人垂涎。可他们瞧不见边境战乱,瞧不见死伤战士。
她拉住小玲的手,道:“我累了…可能这便是我的命。”无人在意我,无人救我,那些昙花一现不过是给她一点希望罢了。
她早该死在王府,死在朝廷灭族那一日,更该死在王府的柴房…或许,她根本不应该生在这世间。
如今人人忙着逃命,宁王府也无人管她。
她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被一刀捅死。
“公主…莫要担心了…就算真的…奴婢也陪您一起…”小玲轻轻抱住何莜。
何莜靠在小玲肩膀上,轻轻抽泣,她其实不想哭,可是一想到自己还未过十八岁的生辰,竟然就这么没了。果真是不甘心呐…起码也得,再多几年吧…可人总是贪心,几年又几年,永远活不够。
一瞬间,何莜好似想通了,死就死吧,这都是命。
终于,焦躁不安中度过几日。
都城破,叛军入。
她甚至,根本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士兵闯入宁王府,烧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接着一个地杀。
手起刀落。
血腥味迅速散开。熏得何莜想吐。
他们仿佛在杀着牲畜一般,又快又狠。
她想过如此场面,可是真正见到这场面她还是震撼痛心了。
模糊中何莜看见那些人全部倒下。正如大梁一般,轰然倒塌。
好似一切都结束了。
小玲在她面前被杀,血喷溅了好远好远,溅在她苍白的脸上。
那是陪她最长的人,亦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小玲惊恐的双眼,死死盯着何莜。何莜绝望了。
她只是微微张开嘴,已经感受不到泪水的滑落,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她好想喊叫,好想愤怒,可她似乎只如一个把玩的提线木偶一般,缓缓闭上双眼。
在轰鸣中,她跪在宁王府远院前的血泊中。
“住手!留她一命!”
是谁?如此耳熟的声音…好似在哪儿听过,脚步声离去。她僵硬的身躯瞬间瘫软,浑身发抖。
缓缓睁开眼,见眼前人穿着盔甲,血顺着冰冷的表面滑下。
那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刺杀,那人在河边放了她。
“你走吧。”
同样的话再次被说出口。
太熟悉的声音。
你走吧。
她望着那人,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只听见盔甲碰撞声。
他…是谁?
死亡中脱离,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可…她能去哪儿呢?放过她?不过是多给了几个时辰的命罢了。
她会被怎样对待?欺辱?挂在城墙示众?
罢了罢了,别在贪恋那少得可怜的生命了。何莜心里悄悄告诉着自己。
她望了一眼小玲,抬手将她的眼皮抚下。
何莜看着四周成堆的尸体,忽然不再觉得害怕。
她走出宁王府,抬头见艳阳。
如此活了十几载,是该结束了。她太累了,甚至没有力气想别的,只是拖着死人一般的躯体向外走。
漫无目的地走。
看样子,叛军已经洗劫了这一点段路了。
她穿着不搭调的华贵锦衣。周围都是尸体与被伤之人。
或许是见何莜安然无恙又衣着富贵。
那些满手是血的人,抓着她华丽的衣摆,似乎已经头脑不清醒了,那些咒骂和恳求声。
她走一路,摘下头上珠钗,黄金掉落,却无人去捡。这些,都不能帮人活命。
发丝垂下。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
她到底该怎么办?从幼时起,她便不是那个被疼爱的人,后来遇见了太后,谁知也是镜花水月。
孤苦…如此炼狱场景,她心中甚至没有可以依托或者牵挂的人。
一步一步,她越来越累。
一路上都弥漫着血腥味,死人堆里还睁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