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急,第二日便上朝。
圣旨下,宁王府唯一血脉,宁王府世子承袭爵位,赴西南,守边关,多历练。
众说纷纷。
有为这小世子惋惜的,也有搅混水的。
何莜听闻此事,只是觉着诧异。她缩在床上,拢紧了云锦被子。
她如今该去哪儿呢?蒋明鹤会把她一起带到西南一地吗?
刚想到这儿,吴贤妃便推门而入。她一面说着一面亲昵地坐下,拉住何莜的手。
“世子远赴西南,当真是为大梁着想。只是陛下担忧公主前去边境不太习惯,那里可比不上都城。”
“这是?”何莜问。
吴贤妃道:“公主留在宫里,等着世子回来。知晓你与世子感情深厚,他体谅你,觉着那边境多危险,所以让你留在都城。”
何莜愣愣点头。
吴贤妃帮她理了理被子,随口说着:“过几日公主可去太后宫西苑处里住着。”便推门离开了。
她心里疑惑着,便听见门外吴贤妃的声音:“世子来了?”
几声交谈后,蒋明鹤推开门,身着玄色长袍,慢慢走近,他缓缓坐在床榻,一双眸子漆黑,眼神落在何莜苍白的脸上。
还没等何莜开口,蒋明鹤道:“看吧,我说过,你会好好活着的。”
那日,他不知为何自己心底会生出占有何莜的欲望,或许是他那时刚刚失去了一切。可冷静下来,皇帝召见他,他才明白自己永远都在刀尖上行走。他若不自请至边境,他活不下去,皇帝疑心重,定会动手,让宁王府兵权真正收回。他记得他爹用粗糙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拽住他的衣领。
“蒋明鹤,你给我活下去,拿回一切…”
他本想带上何莜一起去西南,他觉着自己只有她了。可吴贤妃瞧见了他抱住何莜的模样,告诉皇帝,皇帝只觉他们情深难舍。
所以皇帝有意留下何莜,留她在都城,来挟持他。
他顺势而为,告诉皇帝担忧何莜在边境受苦,希望能将何莜安顿在皇宫。皇帝自然欣然同意。
安宁公主,何莜,那个救过她的小姑娘。她不该把命运全赔在他这个逆臣身上。况且,蒋明鹤觉着自己没有这个道理硬留她在身边。
边境孤苦多战乱,她跟着他只能是受苦。她该安安稳稳地当她的公主,锦衣玉食,幸福安稳。而且她,似乎从未愿意跟着他,她从来都只是想要活下去。
既然如此,蒋明鹤没有道理去实现他内心升起的那丝邪恶的念头。何莜,只是何莜,不是他的所有物与附属品。他只愿她能好好活着。
只是蒋明鹤终究也是下了一步棋,何莜留在都城,会降低皇帝对他的猜疑,加上宁王府的惨剧,皇帝不会太过分,面上功夫还是会做足。
这几年,必与南蛮有一仗,他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会都城。若是他能活下来,必定接回何莜,放她离开。若是不能,他蒋明鹤便是忠勇之臣,他传遗书,何莜也会继承他宁王府的一切,也能一辈子高枕无忧。他前行之路的第一步,便是从边境活着回来,如此才能进行下一步。
蒋明鹤又道:“我在西南一日,公主便安稳荣华一日。待我归来,公主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可…大梁必和南蛮有一战。世子去那地,需得保重…”
蒋明鹤似乎想没听到何莜在说些什么,他鬼迷心窍一般,低下头,问着:“公主,有心悦的人吗?”
“啊?”何莜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住了。他为何要问这?
“你恨我吗?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卷入这场斗争,你也不会一辈子命运与相连,永远遇不见自己真正心悦之人,安稳度日。”
何莜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怪我命不好。若是没有这些事,我远赴南蛮,依然会死得很难看。”只是,她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竟然发现,死没有那么可怕,就好像永远休息了一般,没有烦恼。因为王府的那场血腥,她怕死怕了这么多年,如果她可以重新选择,她愿意死在王府那一日。
“公主最好祈祷我能得胜归来,这样,你能拥有你想要的生活,天涯海角都能去。永远不会与我,与皇家有任何联系,自在过完一生。”蒋明鹤道。
他眼前的姑娘,只是轻声问着:“蒋明鹤,你想活下去吗?”
“想。”他道。
“我曾经也想,可我如今,倒是不太在乎了。我这辈子认识的人不多,你算一个。我真心愿你能活着回来,得偿所愿。不是为了我自己能活下去。”
不是为了自己,是真心祝愿你。
风恰到好处吹开了半掩着的窗,咯噔一下。
少年心动。
他慌忙错开姑娘的视线,道:“怎得…如今不想活了?”
“就是…突然觉着,没那么想了。”
“可你活下来了。”
何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手腕上那道伤疤。
巨大的空虚感与无奈感袭来,她忽然想起小玲的模样。她心忍不住抽痛。她原是以为自己麻木冷血,但突然她只觉着好疼好想哭。
屋内安静。两人都低头无言。
良久,蒋明鹤开口轻轻道:“公主珍重。我明日便启程。”
何莜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道:“珍重。”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她眼前。她忽觉心中不安。
罢了,既然活下来了,那便一日算一日吧。
蒋明鹤连夜启程,派人给何莜送了许多珍宝首饰。
何莜摸着那些东西,想着,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
几日后她搬回了太后宫中,有人伺候着,也无人打扰,她清闲。
只是她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只爱懒懒地晒着太阳。
她也不爱睡觉了,整宿整宿地合不上眼。一闭眼,眼前都是那日,甚至王府那日的场面。也吃不下东西。一日比一日消瘦。
太奇怪了,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突然这样,从前那些梦魇般的场景只是警醒着她要活下去。如今,却只是让她觉得很累,很恐惧,来自心底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