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悬挂夜幕,渐渐下沉,过路的酒客骑着驴,摇摇晃晃。田间蛙声一片,孩子熟睡在妇人怀中。
璃都的夜却是弥漫着纸醉金迷,昼夜颠倒不分,溺死在这世外仙境。
进了树林,蒋明鹤朝着那片竹林走去,不过是几根歪歪扭扭的陈年老竹。而那竹间竟有一墓碑屹立。四周干净,连一片叶子也没有,蒋明鹤不顾姜礼群阻拦,靠近些,抬手摸了摸那墓碑。
冰凉的石块,却也是少灰尘。看着模样,倒像是常有人来打理着。
荒诞诡异,凉人心。何莜不禁抓紧了蒋明鹤的袖子。她有些巍巍颤颤,问道:“这…是谁的?”
只听见蒋明鹤的声音似飘在空气中一般,他接过身后侍卫手中的灯笼,微弱灯光,悠悠念道:“万物回春惊蛰起,天鼓作响唤灵择。此心依旧向朱曦,千年庙堂留我名…”
他顿了顿,“临安魏家…”
姜礼群缓缓道:“这是个千人碑…前朝时,战乱之多,流离失所死无全尸,便有文人雅士,心怜孤魂遍野,便作一墓碑,只刻姓氏。”
“可怎知这些人姓甚名何?”何莜问道。
蒋明鹤道:“所以称为千人碑。那些心怀大义的雅士作了许多墓碑,几乎涵盖大梁所有姓氏。立此碑,便愿孤魂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这是临安魏家的…死伤无数,魏家被抄,无法入魏家祠堂,便作此碑,愿魏家孤魂能在天地间找到容身之处…”
说罢,便是良久沉默。何莜忽觉心头发麻与痛心,如此大家族,最后竟然落得如此境地,无祠堂,魏家魂魄飘散世间,却只能栖身于这竹林千人碑中。
世间万物不过转瞬即逝,唯血脉亲情,家族相连,世世代代。
她想起了德庆王府,何家,会不会也有后人立此碑祭奠?
“那人,是魏家后人…他让我们来这儿是何意?”蒋明鹤起身,喃喃道。
“表明身份,以表诚意?”姜礼群皱眉道,“王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蒋明鹤点头。
回了马车,蒋明鹤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一句话也不说。
何莜也提不起什么劲儿。两人不过是相顾无言。
倒是蒋明鹤最后打破了沉默,他看向何莜,懒懒问道:“公主,你说,这魏家出事这么多年,怎么还有人在…”
何莜觉着蒋明鹤这话奇怪,没有头脑似的,“这多稀奇呐…德庆王府不也有人跑了吗?这么多人朝廷怎么杀得完,又哪来这么多精力去杀那些人?”
“我是说,那人竟然知晓这么多事儿,宁王府叛乱他竟然也知晓。你说,一个魏家后人能有这么大能耐?且听他这意思,他们这魏家还有这么多人,是谁把这些人聚集起来的?总不能是他们自己吧,可没这本事…”
“你是说,有人接济他们?”
“这是自然了,否则他们靠什么?且定是权贵,定有什么缘由的,否则他们闲得慌惹这些事…”
“和魏家有关的,如今不就是长公主府吗?魏家小公子和长公主…你是说这事儿和长公主府有关?”
“自然了。你瞧我那郡主表姐,巧不巧,给我送来那铜钱,说没有干系谁信呢?”蒋明鹤无奈耸肩,“还有,那些人真是脑子不太正常,弯弯绕绕的,做些什么事儿?非要这么钓鱼似的引诱我吗?真弄得他们像那世外高人似的,下凡来提点我来咯…他们倒是小心谨慎了可累惨我了…”
或许还过嘴瘾,接着他又道:“总之,我可遭殃咯…我如今只能被那背后之人推着走了,他们便是想要彻底操控我的一举一动,如此弯弯绕绕地试探,这般定是对他们有利的。是敌是友都不知晓,还有如此多的人藏在暗处…罢了,走一步算一步…”
“不过,公主,这趟倒也来得值得,那可是假的姚娘,真的姚娘定还活在这世上的,你得放宽心了…”他迷迷糊糊地抬眼。
何莜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她憋出一个字,“多谢你了。”
蒋明鹤似是太困,歪歪扭扭地靠着,微微点头,可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是骗不了人。
一股暖意在何莜,她见蒋明鹤闭眼养神,她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年。
何莜打心底觉着,这命运当真是怪极了。
如今她竟然和这小王爷相处如此融洽。想当初,她总是担忧着会被他杀掉。
当初她想活的时候这人却想着让自己死,如今她不想活了这人又想着法子想让自己活下来。
当真是猜不透…
这老天爷总爱和她开玩笑。
闷热无比,马车又是颠簸,何莜觉着心里头可不舒服了,她微微蹙眉,身子却随着那车马晃动。
太阳渐渐升起,他们才回了宁王府。
蒋明鹤咳嗽一声,伸了个懒腰。
“王爷,公主,到了。”姜礼群的声音传来,他这次也跟随回了都城。
蒋明鹤应了一声,依旧是有气无力的。
何莜见蒋明鹤这般模样,也不想打扰他了,便没有再追问姚娘的事,只是安静地跟着丫鬟回了主屋。
她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有些放空,丫鬟伺候她沐浴更衣后,她便屏退了本就少得可怜的伺候的人。
她穿着里衣,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念叨着:“真热…”
怎得清晨也这般热?
可迷迷糊糊便也还是睡过去了。这一次竟没有做梦,倒是个令人舒心的“白日觉”。
这一觉便到了晚膳十分,可她依旧不想动弹。忽然想起蒋明鹤,她随口唤了丫鬟问道:“王爷呢?”
丫鬟恭敬道:“王爷去赴宴席了。”
“哦?谁的宴席?”她心不在焉地问道。
“四皇子殿下。”
何莜听到这儿,忙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忽而想起,这蒋承昱忽然被皇帝任用,处理裕州贪污一事,当真是奇怪。可他才得了脸面便大张旗鼓设宴吗?
她又问:“可还有其他人?”
“还有远安候府的小侯爷,便还有几位大人。奴婢不大清楚。”
这是在做甚?为了拉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