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山洞。
虎啸声迫使她醒来。
晖灵重新对上了那双浓稠的黑眼睛,四肢不得动弹。
环顾四周,血腥味扑鼻,夹杂着生蛆的腐肉,雪白头骨间爬出百足虫,扭动着残身。血红泛金的壁画历历在目,透着幽蓝诡异的光。
那只黑虎向女人缓缓走来。
它舔舔爪子,下一刻,那张虎皮便被剥落,化为一摊血水。她再度看见了那个老朋友,巴廪。或者说,她应该尊称他为“麟”?
回乡后,从古籍出发,配合着上一辈的日记,晖灵轻而易举推敲出部分真相,只是当时她仍然缺少着巴廪这块关键拼图。
故事开端往往都是桩庸俗的情爱。
两位年轻的男女私通,相约密林幽会,结果不幸遇难。男人堕入虎口,含恨而亡,女人侥幸逃生。春祭上,彼时作为新任祭司,那女子披上虎皮,惯常围着火焰起舞。可她的舞步变得愈发诡谲,歪头,鼓掌,匍匐,抬眼。她的歌声一点点走调,最后变成了凄厉惨叫。
众人大惊。一个年轻的樊姓勇士拿起弓箭,将她一击毙命。死去的巫女霎间化成一张人皮和黏液。那张毛绒绒的皮料下爬出一个孩子来,他便是麟。
关于他的谣言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唯一值得笃定的是,人们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突然降世的生物。又惧又敬。
这一点从他的名字便可看出。惯常生于虎时,男为廪字,女称灵。可他却被叫做麟。《说文解字》有言,麟,黑虎也。在以白虎为信仰的巴族部落,这是不祥之兆,却又饱含敬畏。
山洞里潮湿闷热,稀薄的空气令人窒息。
麟渐渐靠近女人。巴廪变得愈发非人,晖灵可以看见他破碎的皮肤如泛黄纸页,麝香气混着衰腐,使他骨头里带着甜腻。
所以如今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伥鬼?
还是俨然是只凶虎?
老天……
来不及多想,眩晕交织着阵痛感,晖灵感到后背一阵发痒。不知何时,他解开了她的衣带,利爪步步划过她裸露在外的脊椎,就像挑逗濒死猎物一样。
“你愿意陪我跳下来,很好。”
他赞赏道。
“欢迎来到我的宫殿。”
见晖灵依旧眼中无光,呆愣绝望地盯着那面墙,那只生物的声音便在她耳边滋滋响起,带着丝丝嘲讽,似乎像是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昔有摩诃萨埵舍身饲虎之说,世人都道佛有四无量心,曰慈、悲、喜、舍。”
这头怪物像人般垂眸,漫不经心地念着佛经里的教义。
“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名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于诸众生心生欢喜,是名大喜;自舍己乐施与他人,是名大舍。”
“阿灵,你是有佛性的。好独特的血肉精魂,闻起来便很美味。”
讲道这里,他的语调沾染上浓厚的贪婪,那冰冷毛绒绒的指尖按在了晖灵后颈处,她感到一阵皮肤被撕裂的疼。
突然之间,这只黑虎停下了手中的游戏。
他凑得离晖灵近极了,咬着她的耳垂,如往常般含情脉脉,低语喃喃道,像是恢复了人的特性:
“可是亲爱的,你知道神明的心是什么吗?”
刺痛感再度从心底传来,晖灵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无比,不是麟的举止,是她自己麻痹了自己。
她感到一阵不妙。
可喉腔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
“看,神明的心,这不过是一块冰冷刺骨的石头。”
巴廪,她暗恋的对象,眼前的这只怪物。
他对她天真而残忍地笑道,剖开自己胸口,剜出来那颗心举到她的眼前。
晖灵快要晕厥过去。
伴随着巴廪的撕咬与吻,晖灵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点流出,粘腻感伴随着体温慢慢升腾,他扯开她的表皮。晖灵随时便能丧失意识。
可她的脑子清醒又混沌。
太狡猾了,他真是头披着人皮的怪物啊。晖灵想。
“你也是这么对待其他人的么?”
她无力地问道。
如今她已无力挣扎,费心徒作困兽之斗。
只是悲凄。
“反了,亲爱的,你应该问我,其他人也是这么对你的么?其他人也是怎么对我的吗?”
他摇摇头,吞掉了她的眼睛。
“没关系,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拨开心上人粘腻的发梢,巴廪亲亲晖灵的额头,如梦般轻昵道。
7.
“阿灵,阿灵,快醒醒。”
晖灵睁开眼,只见自己跪在灵堂上,巴廪欲盖弥彰地垂着头,一脸紧张兮兮。“嘘,别看我,族长要发现你在打瞌睡了。”
她有些晃神。
她还没死?或者将死?
“明天藏经阁见?”
过了会儿,他突然忍不住又小小声地对你说,有点腼腆,“我……我听樊偕说今年密林鸽子花开了,我去摘给你。”
他不是麟那只怪兽。
或者说他还没有变成麟那头怪兽。
晖灵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经常做的那个梦中梦。
都是人死之前,会短暂地回忆起自己的一生,陷入幻觉。所以,爱之深恨之切,如今她的濒死之境,内容还是他么?
“好。”
看着眼前未亡的心上人,晖灵决定顺水推舟。
……
场景再度切换。
巷角。
有人堵住了晖灵,他皱眉,面孔铁青地说道,“阿妹,你没忘记族规吧?”
哪条?她疑惑地看向他,觉得他有点眼熟。上下打量,晖灵终于想起来了。喔,是年轻版的樊叔。准确地说,是樊偕。
传闻里的那个射杀巫妖、终止怪异的勇士。
所以你现在是回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