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钧生得极高,她哪怕站直了也不过只到他肩头,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投下来的影好似一座山一般,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衣角的血越搓晕染得越厉害,她讷讷收手,迎上他隐忍的怒意,刚刚仰起的头也飞速低了下去。
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请王兄息怒。”
明明对他随意杀人的行为有些不满,她却不敢对他发作,生生憋红了一张小脸。
沈行钧见状,微微勾了勾唇角,带起一个颇有威胁之意的冷笑。
他见惯了旁人恨他、惧他,也向来只将旁人的怒火当作无谓的玩笑,从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的所作所为,更遑论令他的情绪有丝毫变化。
可眼前这个淡粉色的小团子,脸上几乎写满了委屈与愤懑,却仍旧不敢在自己面前放肆的样子,真是……
有趣。
看着她纤长的睫羽上湿漉漉地挂着几滴泪珠,他唇角弧度更甚,旁人并未直面他,读不出他那笑里未尽的情绪,顷刻之间,他一把夺过少川的剑,就势架在了她玉颈上!
少川与银朱同时惊呼出声:“殿下!”
他未作理会,声音凉凉的:“还哭吗?本王要批文书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瞥见自己脖颈上一道寒光,动也不敢动一下:“我我我不哭了,王兄,这剑好沉……”
方才那侍卫的血尚还留在剑尖上,此刻正滴滴答答地一点点往下掉,顺着她刚洗好的衣裳滑过去,将那绣得精巧的白兰纹样都给她换成了红兰。
她更加语无伦次:“我再也、再也不来主院了,再也不会和人吵架扰王兄清净的,王兄...王兄英明神武,不要为难我好不好……”
“呜,哥哥……”她胡乱唤道,“哥哥,我害怕……”
听到这样的称呼,沈行钧冷哼一声,缓缓将剑挪开。
倒是大胆,他自幼失恃,父王虽没有再娶,到底承受不住打击,草草将宣王爵位交到了他手上,自己云游天下散心去了,又哪里管他十余岁的年纪,怎得撑得起这个王府,又怎得凭多年步步为营,及冠之年以摄政王之位给自己作贺礼,生生换了这王府牌匾。
到头来撒手人寰之后,塞给他个妹妹还不算,竟敢趁他离京之时遥请皇旨,擅自定了这门亲事。
是当真临死之际昏了头,还是不知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青杏那边见他挪开了剑,绷着的那股劲松下来,身形晃了晃,险些摔在地上。
巨大的心慌让她眼前都有了些黑雾,明明是隆冬时节,背后却溢出了大片冷汗。
早知道就不和人吵了,难得气不过与人争执一次,差点将命都搭进去,书中圣贤皆言谨言慎行,一点错都没有。
少川也堪堪回过神,连忙去把那剑接了过来,试图活跃活跃这要命的氛围:“殿下您这……哪有这么哄人的。”
“有用不就行了。”他淡淡地擦了擦手,“这不是不哭了。”
身份和年纪摆在这里,他绝没有兴趣做为难报复这等幼稚事,赶明儿成了亲往府里一丢,她爱做什么做什么,也正好替他挡挡各路朝臣千方百计想将女儿嫁进来的麻烦。
一个无甚背景又孤苦无依的丫头,对他而言,比什么丞相府的千金好处理得多。
他将那手中的绢帕随意丢到少川那边,刚转过身准备进屋批今日的文书,身后却蓦然传来低低的一声:
“呜……”
他脚步一滞,心下烦燥。
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他骤然转回去,一把握住那小姑娘纤弱的小手腕,眸光凌厉:“没完了?”
青杏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天地良心,她方才只是想吸吸鼻子!
她眼皮微动,怯怯求饶道:“王兄,虽然许多人都说生死有命,但是我还是不太想在生辰这一天死……”
想起方才他放下剑的时机,她又试着软软唤了几句:“哥哥,哥哥……”
这几声砸在心口上,沈行钧面色几乎可以说是黑到了极致。
他冷冷甩下一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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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然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车轮很快转动起来。
车内燃着淡淡的香,像是雪中春信的味道,绣着锦鲤的蓝绸帘将风雪挡得严严实实,小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两个白瓷杯,一汪碧水随着车角悬挂的流苏轻轻晃动。
软垫极为柔软舒适,她却愈发如坐针毡,小手攥住膝上淡粉色的衣料,不安地搓动着。
他不说话。
她悄悄抬起眼去打量他,却只敢偷瞥到那紧抿的唇与挺拔的鼻梁,若说再向上看,是怎么也不敢的。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沈行钧微咳了一声。
“何事?”
“那个……”她小手往前一指,“我们是在往东边走吗?”
沈行钧冷着脸颔首。
青杏霎时蜷缩起来。
完了完了,东边是帝京最大的墓场,谁家死了人都要拉到那边埋了的,他铁了心要弄死自己,她估计是要彻底交代在今天。
父王哪里是保她安宁,分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嘛……
思及此,她鼻头一酸,睫羽一颤,还未开始回忆自己这辈子短暂又凄惨的经历,就听得对面一声忍无可忍的呵斥:
“本王带你用个膳,你也哭?”
“啊?”
她猛地一抬头,掀帘一看,正看到一身灰衣的小二牵着王府的马车向酒楼里停。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拂了拂鬓边滚落的发丝:“抱歉王兄,我还以为你要拉我去墓场呢……”
沈行钧几乎被气笑了:“本王杀人从不埋。”
“那王府会放不下的。”青杏小声嘟囔一句。
“……”
他额上青筋跳了跳。
沉默片刻,他冷不丁地开口提了正事:“你今日是派人来寻过本王?”
“对。”她想起了这茬子事,连忙点点头,“我已经及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