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色便开始变化,原本的城池分崩离析,杂乱无章融合在一起,又逐渐分离,组合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景象。
夏婉妤瞪大眼睛扫视四周,刚刚还毫无生气的死城已经彻底改头换面,绘成江南水巷的一隅。
墨翎仰头,瞧瞧不远处嘈杂的街巷。
从阿清穿过夏婉妤身体的那一刻起,两人便意识到了这景象的不真实。
他站在拐角的阴影里,忽然上前一步,踏入前方丽日当空阳光下。阴阳交割一晃眼,那张面容仿佛熠熠生辉。
夏婉妤随着他踏进街巷,踏入幻境。看清玩耍嬉闹的孩童,看清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看清青石板街与石墙长满绿苔的接壤处,和街边碧水上撑蒿的渔夫。
这些忙碌的人群依然看不见他们。
热闹的街道上,少女跟在白衣人后嘟着嘴:“你弄坏了我的羽毛,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自己先跑了是怎么回事嘛!”
白衣人好似没听见一股劲向前走,脚步生风,叫少女跟的困难。
“喂……南舟!”
白衣人停下了脚步,微侧过头,看着生气的她。
“你能不能走慢点?我都跟不上你了。”
南舟转回视线,语调不带任何起伏:“你可以不跟。”
“那怎么行?”少女瞪着眼睛趁他停下脚步的几息之间跑到他的身侧:“你不仅把我的羽毛弄坏,还拿走了我随身带的灵药……我身上可就这么点身家,不跟着你,怎么养活自己?”
南舟掏出布包,面无表情的说:“那我还给你。”
少女又生气的跺脚:“你这算什么?居然要把我报答你的东西还给我?你想让我变成一个恩将仇报的人吗?”
“若要报答,单一支雪莲就足够了。其余的不需要。”他退下布包向身前一递,不带丝毫留恋,就好像递回去的是一包尘土,经不起自己半分波动。
这张脸清冷的过分,江南的春光半分融化不得,眸色本该是波光流转,却硬像封了霜雪,和吹过来的暖风格格不入。
素素来了劲,看着他递过来的布包,就是不接。
她抿抿嘴,略显委屈的说:“那你弄坏我羽毛怎么算?”
少女的眼底惹上湿气,看不出来是真的委屈还是故意装出来:“我的羽毛可是每日用泉水梳洗,足足养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你就这么给弄坏了,怎么对得起我四十九天的感情付出?更何况它还是阿清送我的离别礼物……”
南舟做不出更好的反应,唯有沉默的看着她。从她水光潋滟的眸色中看出几分狡黠,连带着她其余的五官都染上刻意。
他垂下眼睫,借着微闪的日光装作不曾发觉,紧抿的唇角第一次有了放松的趋势。
再抬眼时故意带了些微微的不耐:“那你要如何?”
少女脸上有一霎那的惊喜,紧接着又恢复成一本正经:“当然是我跟着你,你好补偿我这几天的感情缺失啊!”
“感情缺失?”
“没错!”素姑娘得意的扬扬头:“反正我也只是下山游历,又不会跟你太久…而且正好也是四十九天就要回去了……你说,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南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犟不过她,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好吧。”
她便如愿笑了起来。
*
四十九天的第一天,素姑娘还是一身粉。她给自己辫了长长的一头麻花辫,用赤红色的缎带缠上,鬓边还悬着一支桃花,衬得脸色愈发红润。
她没事就跟南舟说话,聊自己,聊族人,也聊南舟。
南舟依旧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反应,直到素姑娘大喊着叫他慢一慢,才停下脚步侧头等她。
到了第三天,南舟已经习惯了放慢脚步。
不用小跑的素姑娘拎着素色的锦囊东瞧瞧西看看,买回来一面英招面具,扯着他的衣角想要吓一吓他,却一不小心被过路人撞到,一头栽在他的怀里。
南舟一掌将她推开。
她却脸红了很长时间。
第七天,两人离开了水巷,走向荒芜的田埂。夜晚,素姑娘讲腻了话,便仰头去看漫天闪烁的星星。分明是看着星星,却每次都被弯月引走心神。
她想,天上的那一抹月牙白,和前方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可真像,可望而不可及。
第十五天,他们到了新城的大门。还没进城便被一大群人围住。他们蜂拥而上,大声向着中间的南舟说着什么,语气尊敬而迫切,行动却没有丝毫礼数。
人潮将素姑娘越推越远,她眼睁睁看着南舟失去踪影,正急不可耐,却在下一秒被紧紧攥住了手腕。
少女满头大汗,红色的结绳不知被谁扯下,青丝四散,一脸狼狈。攥住她的南舟第一次主动开了口:“跟着我。”
两人跑过高耸的城门,无人的街巷和石砌十二孔桥,终于气喘吁吁的歇在柳条垂阴处。无人注意时,南舟垂下眼睫,扫过少女黑长睫毛和微弯的嘴角,最终聚焦在她盈着水光的眼珠上,攥住她的手竟有那么一刻不愿放开。
时光匆匆而过,从早春变成晚春。绵绵春雨下,酒家外的桃花越发娇艳。新雨卷着花瓣滚进泥土,又合着浅淡的香气随风传来,不醉人,人自醉。
第三十天,她和他坐在这里共饮桃花酿。素姑娘脸色酡红,眯眼看着远处日近西斜,脑子越发混沌,却将周围的景与人看的无比清晰。
她看见南舟坐在对面,白俊的脸被余晖映照,疏淡的眉眼一如往昔,心中忽然升上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她仰头凑上前去一口亲在了那微抿的唇瓣,酒气呼出,发出“啵”地一声响。
两唇相接只停留了一瞬,清凉的触感却仿若印在了她心底。
南舟碰倒桌椅,连带着装酒的瓷缸摔烂在地,发出一连串巨大的声响。那是素姑娘第一次看到明显的怒意,从他两片晶亮的眸色中直直射向她,叫她霎时清醒。
她红了脸颊,慌慌张张站起身向门口跑去,就快要踏出木槛,忽然被一声“站住”喊停脚步。
南舟说:“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