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猩红,如同血盆大口,吞噬着往日美似仙境的花谷。
夜空中,弦月静挂,万里无星。银光铺陈在丛林树梢,微弱的萤火很快消弭,溪流驻足于波光粼粼的湖面里,荡起层叠的波纹。
今日是上弦月。
她赤着足,呼吸急促,借着微弱的月光,张皇地向前跑去。
遍生的荆棘割破脚腕,石粒、木枝划裂脚掌,这毫无章法的奔袭叫她伤痕累累。
她太累了。从没跑过这样长的时间,她的两腿已经开始发软,甚至难以支撑住身体。后背传来的惊心的灼痛,快要将她撕成两半。
不知何时,血濡湿了衣衫。
狼狈的跑动终于被横生的枝条阻止,她摔倒在地面,拿不出力道维持身体,从斜坡上一路滚了下去,差点被甩进冰冷的湖水。
静止之后,便开始疼。首先是被划伤的皮肉的疼,从脚腕、胳膊传至神经,越演越烈。烈到最后,这疼痛就向骨头缝里蔓延,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烂,忍着这疼。
随后,她感受到自己后背的血越流越多,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
她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
呜咽也半梗在嗓间,闷出叫人难堪的声响。
她想,她可能是快要死了。
用来逃命的妖力已经所剩无几,渐渐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后背的烧伤依旧在蔓延,永无止境的吞噬着她仅存的生命。
她不甘心,硬撑着将自己的头转向天空,视线透过散乱的发丝,看向上方的月亮。
那是如此的美,甚至叫她忘记今夕何年,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一切。她闭上眼睛,止住哭泣,仅有的不甘被层叠涌上来的虚弱吸走。
有风拂过。风带来不知何处的清香,在这清香中,她开始等待死亡。
这时,好像故意和她过不去似的,身旁的湖面发出微弱的水声。随后,有脚步声踏过草地,越靠越近。
她紧张的向那里扫去,可随即又发现没什么可紧张的,不管来的是谁,她总要死了。
那人,就是这样撞进来的。他携着三分晚风的凉和月亮般清隽的眉眼,带给她一生难以忘记的美梦。
***
“你叫什么?”
“妾名花弦月。”
“弦月?真是极好的名字。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仿佛就是弦月?”
“是的,公子。那天……其实也是妾的生辰。”
“……生辰?”
“是。那天公子救了妾,或许正因为是生辰,妾才可以如此好运。”
“弦月,这可不是运气。”
男子抚上她的脸,含笑看着她:“你那时躺在湖边不动,我以为,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了。”
花弦月红了脸,眉间染上窘迫:“……妾,妾那时很是狼狈,怎么会像仙子呢。”
“虽然狼狈,但是很美。”男子望向她的眼眸十分温柔,话的尾音越道越轻。他的手拂过她的睫毛,从眼角摩挲至那绯色的唇瓣,随着这动作,她的眸色泛上几丝迷蒙水光。
花弦月快要溺死在这种视线中。她慌忙移开视线,却顶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她无意识攥住衣角,感受着男子越靠越近,最后被他环在怀中。
两人身后是纱。层层叠叠绯色的纱遮住内里的床榻。奢靡的香从炉中氤染,仿佛要雾了烛光。
她感受到男子的唇敷在自己的额头,一如既往的温柔。随后他低声凑到她耳边问道:“那么弦月,我可以…摘掉你吗?”
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她想,他都救了她的命,又有什么不能摘掉的呢?于是迷蒙的点点头。
随后全身像是着了火一般的烧起来。那火仿佛要将她化掉,却不像快要死的那天一样带给她撕心裂肺的疼。她烧在床纱里,眉间携着天然的妩媚,越燃越烈,叫人爱不释手。
那天,花弦月醉在火里,醉在含情的低语,醉在温柔的吻下,醉在从未有过的波涛中。她越是醉,越引人食髓知味。
到最后,红良冶都后悔将她带来了。
惹人心折的妖,虚弱倒在丛林中的湖边,染上泥土和血污的面容仍旧美的惊心动魄。她裸露的脚踝在月光下折射出莹白的冷光,抬眼望向他的神情夹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祈求。她那样单纯,稍一不注意,就能被街边的坏人骗走;那样美好,全心全意依赖着他;见到他时满眼都是懵懂着的欣喜;缠绵时,青涩又迷醉,只叫人越加沉沦。
他想,他是舍不得她的。
他喜欢她,他将她藏在别院,从不叫人发现。
他想,他能一直将她喜欢下去。
假如她不曾踏出那座院门,假如她不曾得知一切的真相,假如她可以听他的话,乖乖的做只笼中雀。
火烧了起来。大火。
从偏僻的院落一直烧过整个红府。
红良冶笑着看向不远处的那人,还是温温柔柔的问她:“怎么点起火了,弦月。”
席卷的火光照出花弦月呆滞的脸,依旧美的惊心动魄,叫红良冶暗自惊叹。然而他往日里羞涩的弦月并没有回答他,反而张口问他:“为什么,公子?”
红良冶向她伸出手:“什么为什么。不要闹了,过来,弦月。”
“我不!”她忽然尖利地叫起来,眸中泛上泪光。这泪光中,是不可置信,更是恨意滔天:“为什么?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家?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又……为什么要救我?”
笑意从红良冶的脸上消失。
“公子,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花弦月绝望的看着他,她身后,是被烈火烧塌的那座房院。她感受到如同第一日一样的,炙烤的疼痛,却仿若未觉,固执的寻求一个答案。
红良冶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的目光再也不像往日一样缱绻,那其中夹着陌生与冰冷,还有她那时怎么都看不懂的——野心。
他看着她眼中的光迅速坍塌,却依旧从容不迫,甚至显得慢条斯理。
他说:“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花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