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便在脑海里完成。在众人含笑脉脉的注视下,叶颐嗓音清亮,回答外公:
“就国内吧,我不想离开爸妈。能考上哪所就去哪所,再远一点的事,我现在也考虑不了。”
话音一落,便觉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外公的手,蓦然松了力。
舅舅仍在劝说:“小颐,去国外读吧,以后在发达国家发展,把你爸妈都接过去享受日子。外公外婆这几年都住在剑桥那边,我看你可以考虑。”
叶颐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外公外婆的真意。曲线救国,用子女倒逼父亲母亲按照他们的想法去生活,走上他们所认为的“正轨”和“好生活”。
他从外公怀里站起来,目光坚定,走到了叶父身旁,与他相视一笑。
“谢谢舅舅,我还是想和爸妈在一起,平淡点就很好。”
叶父一手抱住叶颐肩膀,一手紧握住他手掌,眼神里藏着感激。叶母也从钢琴前走过来,摸一摸叶颐的脸,含泪笑说:“你想做什么,妈妈都支持。”
客厅里只剩下外面夜空传来的烟花爆竹响声,一处暖一处寒。
舅妈忽然发现望着地板呆愣的叶雪,问道:“那叶雪呢?叶雪好像已经高三了吧,不过是找了关系进的火箭班,还跟得上吗?以后想读哪里的大学?”
叶雪缩在沙发角里,手指无序抓着罩布上的流苏穗穗,陷入思考。
她一向不同于叶颐,并不懂得父母的选择。
日复一日,她总在心底发问,为什么母亲要选择父亲,为什么母亲和父亲不能一起继承阮家的事业,为什么自己原本可以做公主,却要像灰姑娘一样活着。
外公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孙女,转过半截身子,和蔼地面向她说:“叶雪也一样的,都是阮家的孩子,想读哪里都可以,外公外婆替你操办。”
叶父、叶母、叶颐,一齐向她投去期待的目光。
终于被关注到的叶雪,心脏狂跳,几乎落泪。将心底积累的怨愤一刹释放出,她坐直身体,笑吟吟回答:
“谢谢外公外婆,我想去国外深造。”
阮家人一听,总算开怀大笑,外婆忙将叶雪叫到身边来坐下,激动地对她讲起国外定居的生活,介绍各所大学的环境、历史、专业等,滔滔不绝。
凌晨过后,舅舅和表叔两家人便要告别去酒店住了,临走前将红包及礼物等都分发给叶颐、叶雪,外公外婆亦送上了厚厚红包及贵重礼物。
·
叶颐洗漱完回到房间,心中莫名郁结,忽然很想给荆果打电话。
正拿起手机,叶雪推门而入,他默默放下。
叶雪十分直白,摊出手掌:“压岁钱。”
是了,也记不得是从哪一年开始,将家里人给的压岁钱送给叶雪像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了。
他对钱的概念并不太深,总之没有过缺钱的时候,女孩子要用钱的地方总比男孩子多,这一点他向来理解。
从前是因为亏欠感,他总欣然交出,也觉得理所应当。
可这一次,他忽然不想给了。
叶颐抬眼望住叶雪,双眼皮纹路该死的漂亮,他用这双眼睛给过无数人温暖的感受。此刻这双眼里却失去了温度,令心里有愧的人生出怯懦。
他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国外?”
叶雪冷笑一声,反问他:“为什么不去?我这成绩在国内考本科都困难,去国外却能读到世界闻名的大学,不好吗?”
叶颐自嘲般摇头,“那是用金钱和权势买来的水学历,只有一个好看的简历而已,并没有实际的意义。”
“那又怎样?那么多有钱人都去国外镀金,回国以后风生水起,这就是意义。”
“你就那么想成功吗?”
“我只是不想再那么默默无闻。”叶雪呆呆站着,像流泪的木头人。
感受到叶颐的坚决后,她并不再停留,或许也因为知道,自己在外公面前的回答,近乎背叛这个家庭。
她不敢面对叶颐,就像不敢面对父母。
叶雪走后,叶颐重新拾起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出了电话号码。只响了一声便挂断——这是他和荆果之间的秘密。
电话是前几年就安在祖屋里的。
奶奶早已睡熟,荆果听到一声铃响后,裹着被子急忙跑到了电话前,按下回拨。
“喂?新年快乐!”荆果压低着声音说。
“新年快乐。”叶颐回说。
“就这一句话啊?”
“当然不是……你睡了吗?”
“还没睡着。”
“你们那儿放烟花吗?”
荆果想了想,说:“放了很多鞭炮。烟花多贵呀,没多少人放。”
叶颐笑了笑:“那你想看烟花吗?”
“想呀,我还想自己放呢,等以后有钱了吧。”
“以后得是多久啊。”
“那谁知道呢。”
叶颐顿了顿,问:“荆果,你以后想读哪个大学?”
“啊?能考上哪个就读哪个呗。最好是公立的,学费便宜。”
电话那头,叶颐好像轻轻一笑。
“我也觉得,公立多好呀。咱们都努力吧。”
“好啊。”
……
乡下的夜,是清澈的吧?满天繁星,小河田野。
叶颐躺在床上,想象荆果睡在怎样的一片天地里,缓缓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