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割柴
冬天,年轻人唯一的活是起早上山捡一背篓粪,晚上去山上砸一背篓玻璃烘子(就是柞树),高志远便加入了这年轻人的行列。起早捡粪他坚持下去了,可是,晚上上山背玻璃烘子他却没坚持下去。
为什么捡粪要起早,因为生产队就那么多牛马,就拉那么多粪,谁起得早谁捡着了,起得晚就捡不着。高志远天天起五更,天蒙蒙亮,地面模模糊糊还看不清什么,就起来背上背篓出门了。那是凛冽的寒冬,滴水成冰的季节,厚厚的棉衣棉裤,大狗皮帽子落下耳朵系上,嘴里呼出的气,一会儿就在脸前的眉毛和皮帽檐毛上挂一层霜,得用手抹掉,才能看见路。这时,如果看到路上有马粪或牛粪,便欣喜若狂,赶紧捡起来扔进背篓里。冬天里的牛马粪冻得嘎嘎硬,像石头,往篓子里一扔,发出金属般的响声。有时运气好,捡满满一背篓,那就高兴得不得了。可是那一背篓冻粪,一百多斤,一般也得跑四、五里路才捡满,再背回家,累得浑身是汗,进屋都会从身上腾腾冒热气。捡粪做什么?春天晒干,成个的,做烧火柴;碎的给生产队做基肥,凭车记工分。高志远天天起五更,是村里起得最早的,因而也是捡粪最多的,别人看到他晾到园子里长长的一排一排的粪蛋,都羡慕地说他真能干!
晚上上山背玻璃烘子,他却没坚持下去。其一是,砸玻璃烘子是违犯山林制度的,玻璃烘子是禁止采伐的,如果被山林站的人员发现那是要受处罚的。高志远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明目张胆的犯山,他是不敢做的。其二是砸玻璃烘子虽然很轻快,因为玻璃烘子虽是柞树,却不像南方长成树,而是灌木丛,每丛十多棵,胳膊粗细,长在一个磨盘大的疙瘩上,只要用镐头猛地一砸,就会脆生生地掉下来,砸下来的棒子,再用镐头一砸,又会脆生生的断成两截,这样,就可以不费力地砸一背篓。但是,背一篓玻璃烘棒子有二百多斤,背到家至少有三、四里路,而且还都是山路,又是黑天,因为白天往回背,要是让山林站的人看见,那是要受罚的,所以都是黑天往回背。黑更半夜,上山爬梁,磕磕绊绊,到家累得浑身是汗,甚至把棉袄都溻透了。与其受那么大累,还不如上山割榛柴,割榛柴不犯山,不用提心跳胆怕山林站的人抓住。再者,他和小青年们去背玻璃烘子,看到山顶的阴坡,长着密密实实的榛柴,一定很好割。所以,他就没再坚持和小青年去砸玻璃烘子,而是改去割榛柴了。
到山上去割榛柴,他才发现人们所以不割的原因。一是榛柴都长在山卯上,缓坡早就割光了,山卯坡度很陡,站不住脚;二是因为山坡陡,割时都站不住脚,往车能到的平地背,就更难了。但越陡的地方,榛柴也越密越粗,所以,割时虽不好站,但也割得快。可是再好割,那是寒冬腊月,山上积有脚面子深的雪,脚踩进雪窝里,猫腰蹶腚的割,猛烈的西北风正好顺脊背灌进去,出汗的脊背被风一吹,煞肉刺骨。割够一捆,往下背更难,一捆榛柴足足有二百多斤,坡太陡,确实难走,而且很危险,一旦摔倒,就会连人带柴轱辘坡,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不能冒这样的危险,便想到:坡既然这样陡,可以在柴捆下面串两根木杆,像车辕子一样,用两手擎着,拖下山去。他为这一突发奇想而高兴,便去山下砍了两棵粗一点儿的柞树,捆在柴捆上,两手一擎,往山下拖,没想到非常稳,而且还不费力。他非常高兴,真是方法满地跑,看你找不找了。后来,他每天上山割两捆榛柴,两天四大捆,就能装满满一车。两天赶车来,便拉了回去。他很高兴,虽割柴累些,但比上山砸柞树背二百多斤的背篓回来,还是轻快的。这样既省了力,又多砍了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一天早晨起来,高志远向窗外一看,是个白毛风天。所谓白毛风,就是天连下雪带刮风,雪疾风猛,漫天白雪飞扬,像蛟龙闹海,似猛虎翻山。他心想:这天不能去割柴了,只得休息一天。
吃了早饭,韩文义来了,笑着道:“下雪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高志远知道他用的是“下雨天留客天留人不留”的断句游戏,便也笑着回答:“下雪天留客,天留人不留。”
韩文义又笑着道:“你这么能干,连老天爷都感动了,想着法让你休息休息。”
高志远也笑着道:“我能干什么,比你们背玻璃烘子还轻快呢。”
“今天做什么?”
“读书呗,正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
“不,今天你得听我的,我领你上楼看看,你回来这么长时间,一趟还没上楼呢,怎么也得去见识见识吧。”
高志远忙推辞道:“那有什么见识的,咱俩还是好好读书是正经。”
“这一天呢,不能竟读书,怎么也得休息休息啊,全当休息了。”说着,不由分说,拉着高志远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今天非把你拉上楼去看看。”
高志远看是拗不过他,便说:“走,我跟你去还不行吗?这拉拉扯扯的像什么啊。”
韩文义笑了:“这就对了。”
两人相跟着去了刘兴良家。进屋一看,满满一屋子人,都是小青年,全村的小青年几乎都在这呢。他早就听韩文义说过,一有闲暇,全村里的小青年便都聚集在刘兴良家,都是奔与刘兴良那两个闺女搞对象去的,可也没想到这么多人啊!
高志远真想立即退出来,可韩文义紧紧攥着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可能是他第一次来,刘秀珍的母亲见他来了,亲切地招呼道:“秀才这是走错门了吧?怎么闲在上这来了?”
从村里亲戚盘扯,高志远应叫她三姨,便忙回答道:“看三姨说的,我这不是刚回来嘛。”
韩文义忙在一旁打圆场:“以后就常来了,只怕三姨麻烦呢。”
“瞧你说的,三姨嫌弃过谁啊。”说着,就叫刘秀珍给高志远斟水。在炕上做针线活的刘秀珍果然下地,去给高志远斟水。
高志远越发不自在起来,一屋子人,就只给他斟水,这也太特殊了。他真想立即就走掉了,可是手被韩文义紧紧攥住,身不由己,像是韩文义早就知道他来了就会逃走似的。他只得牙硬着 ,装做没事人一样。
这时,他不禁偷偷地打量打量刘秀珍姐俩:刘秀珍脸如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