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求是,一句瞎话也没有。就说你教夜校教得多好,说你热心为大家服务,说你教社员们学文化,社员们扫除了文盲。还说你品德好,为老五保常年担水……没有一句瞎话,他怎么治罪?”
想得太简单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他们已送上去了,怎么办呢?他忧心重重,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回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非常明白赵书记的权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手遮天,谁敢动他?这越级上告,不就是告他吗?他能善罢干休?他不禁担心善良的林大叔再为他而挨了治,他该当何罪?
他父亲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高志远只得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说:“他们都是贫下中农,他能把他们怎样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老父亲说得有道理,林木匠大叔是铁杆贫农,又是走南闯北从来不惹事惹事就不怕事的一条汉子,他要真治罪于他,他也不会任人宰割的。
果然,没过几天,村里召开了贫下中农大会,地富子女不须参加,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召开的社员大会,有时不允许地富分子参加,但还从来没有不须地富子女参加的情况,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大会由大队赵书记亲自主持召开,等人都到齐了,他扫视了大家一眼,表情严肃地说:“今天我们开一个贫下中农大会,为什么要开这样的会,因为我们现在生活好了,有人就忘记过去受剥削受压迫的苦了,今天就是要让大家回忆回忆过去的苦。先说刘大耳朵,为什么叫刘大耳朵?是他耳朵上有个瘤子,为什么有那个瘤子?是冬天给地主王玉堂上山砍柴禾冻的。再说郑队长的父亲是怎样死的?是给地主赶大车翻车砸死的……我就不多说了,过去我们贫下中农受的什么苦什么累,大家能忘了吗?可是,我们有些贫下中农,好了疮疤就忘了痛了,就敌我不分了。忘记阶级斗争就等于忘本。 ‘地富反坏右\''时时都梦想变天,时时都想复辟,他们拉拢腐蚀贫下中农,给他们当枪使,梦想夺回他们失去的天堂。有人说我这是危言耸听,那我倒要问问,五队上告到公社的告状信该怎样解释?有人说,高志远是富农子女,是团结的对象,他教夜校教得好,教小学也一定教得好,所以才推荐他教小学的。我的受苦受难的乡亲们,你们就看到这表面现象,怎么就没往深层里想一想呢?你想想‘地富反坏右’分子,他们想变天变了吗?变不了,那怎么办?就得找他们的代理人?他们最好的代理人,当然是他们的子女了,他们一脉相承,是一路货色。高志远是表现得很积极,可他如果不积极,能取得我们贫下中农的信任吗?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通过积极表现,取得贫下中农信任,一步一步地实现他们老子复辟的梦想。那么大家看看,现在我们贫下中农竟主动地积极地为他叫好,为他能掌握我们农村的文化大权而写告状信,这是什么行为?这不是站在阶级敌人的立场上,来搞垮无产阶级专政吗?这不是帮助阶级敌人变天吗?我们今天为什么开贫下中农会,就是给大家上一堂阶级教育课,来提醒大家时刻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忘了阶级斗争就会上阶级敌人的当,就会给阶级敌人当枪使,这是多危险的事情啊!……”
他在上面义正严词地讲着,大伙静静地听着,大气都不敢出。林木匠心里不忿:你就知道拿大帽子压人,就教个小学,怎么就变天了?他教夜校教得好,让全村青壮年都扫除了文盲,天变了吗?你的儿子不争气,你就拿地富子女撒气,杀鸡给猴看,你那套把戏胡弄谁啊!……他真想顶他两句,可又一想,权在他手里攥着,顶也白顶,白生气,只得忍气压声。
赵全德看他的一通大理论把大家都镇住了,便又说道:“大队对这件事还要彻底调查,看是不是有阶级敌人在背后捣鬼,鼓动贫下中农闹事,如果真要如此,我们一定要严肃处理。”接着,他宣布了大队的决定:“经大队委员会研究决定,并报公社教委批准,任命赵利义回五队担任小学教师,并立即免除高志远夜校教师的职务。”
听到这一决定,大家都惊呆了:怎么是这样个结果!可谁也不敢反驳,谁敢担帮助阶级敌人的风险!
散会后,韩文义连家也没回,就跑到高志远家去了。他知道高志远天天睡得很晚,这时不会睡觉的。
果然,高志远正在看书,见他来了,很奇怪,说:“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韩文义也毫不隐瞒,气忿忿地说道:“刚开的贫下中农会,赵全德没鼻子带脸地把大家一通好训,因为告状的事。……”接着,他便学说着赵全德的姿态和语气,把赵全德的话向高志远学说了一遍,学说完了,气不忿地说,“他怎么不说他儿子搞破鞋是不是也受阶级敌人的拉拢腐蚀了?他纯粹是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给他家遮丑呢!他儿子倒是根子正苗子红,怎么尽干缺德事呢!会说的不如会听的,谁还听不出那么点事儿来。不过,不管怎样说,权在他手里,他说了算,你有意见也白有意见,要提只能上厕所提去,没处讲理去。”他说完这一席话,又安慰高志远,“不让你当那夜校老师更好,你说你没明没夜地干,让全村人都识字了,可落下什么好来?工分你一分没多挣,一点好处没得着,这不是干拉磨吗?还不是干拉磨呢,这还真是拉了一圈磨,临了临了还挨了一磨杆!这不是你不教,是他们不让你教,你落个清闲,我看这还是好事呢!”
高志远看着面前的这好朋友,他开完会连家都没回就着急来告诉他,而且怕他着急,又找话来安慰他,他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他感激地说:“谢谢你,交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值了。你说得对,我以后不教夜校更好,老老实实干我的活,有时间多看点儿书,什么事也不参与,平平安安地过我的日子。”他又笑着说,“人家刚说贫下中农受阶级敌人拉拢腐蚀了,你就跑来告诉我,你不怕被阶级敌人腐蚀拉拢了?”
“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呢,他阶级立场坚定,怎么总以权谋私呢?赵利民初中没毕业就安排当老师,赵利义好好赖赖混个初中毕业,又当上了老师,别的贫下中农那么多初中毕业生怎么一个也没当上老师呢?他治我,我就给他摆摆,我就是鸡蛋,也要撞他一身黄子。”
韩文义又说了些安慰高志远的话,高志远笑着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天不早了,你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