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白韶察觉到自己正在微微地颤抖,她蓦然睁开眼,万籁俱寂,眼前尽是一片虚无。
白韶又惊又疑,伸出手臂朝前探去,趔身,居然头重脚轻得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什么情况!
白韶大惊,跌跌撞撞得朝前跑去,她脚下一空,再翻了个跟头。于是接连数次,她才恍然大悟自己正悬浮在半空中!
“巫琴先生?”
“夏玲姐??”
“唔…救命…”白韶大声呼救,然而声音全都石沉大海溅不起一丝水花。
她仿若溺水,四肢狂乱扑腾,一缕缕的微光从更深处的四面八方涌上来,闪烁着,从下而上绕过她的身体,在黑暗里肆意得翻涌,一把琴的模糊轮廓被勾勒了出来。
白韶神色一惊,讷讷地说:“这是…那把凤势琴!”
“铮——”
一声雄浑的太古之音震撼苍穹。
天地灵气在这瞬被抽到高空凝成了光柱,轰然贯入琴身中。凤势琴开始嗡鸣震颤,运劲翻转,露出琴底龙池之上的铭文镌刻。
那行篆字金光迸发,白韶目瞪口呆,恍惚间竟念了出来。
——岚山朱毓琴。
再一声!凤皇高鸣于九霄云天!
混沌的长空被撕开了一道延绵数里的口子。光晕从巨大的裂隙中倾泻而下,白韶慌忙抬手,是时天地骤变,一涓溪流蜿蜒湍急,绕过沉木,从九千尺的陡崖坠落山野。烟雾升腾,鹰低空飞掠山谷。万里青山翠蔓攀入云端,松涛于山巅长啸。遥遥云海隐约传来了琴声。
风云际遇,自此隆重拉开了序幕。
白韶怔在原地,半晌,茫然探出一只脚。这是哪儿?她环顾四周,向着远山吆喝:“有人吗?”
——有人吗!
回音撞上峭壁,惊飞了鸟群。隐隐有琴音应答,似是从半山腰传来的。白韶当即挽起了裤腿,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上蹚去。
琴息摩擦入耳,将她引入一片松竹林里。
林中雾霭沉沉,辨不出方向来。白韶徘徊了数圈无果,索性眼一闭,耳旁忽有琴声拨动。一滴露珠滑过叶脉,压低叶尖,再凌空弹起,“嘀嗒”,被初露泥土的春笋撞碎。
白韶再度倾听,琴声催动落叶在平地上飞旋打滚,又顺着松风游走,一路春芽舒展,向着天地辽阔发起了冲势,霎那间霞光万照,天际有云海滚滚,奔腾如斯。
春光正好,岂料琴声忽又戛然折返,空留寥寥余韵,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万里云翳翻覆不绝,顷刻间天便阴沉了下来。
“那琴音……”
白韶的唇齿竟莫名的颤抖。
她循声穿过一片茱萸丛,踩过青石曲径,一方匿于茂林修竹间的茅棚小院崭露出了一角。白韶情不自禁地,一把推开了篱笆门。
琴声陡然乱了半拍,戛然落定。
短衣败絮的少女煞是莽撞得闯入了茅庐主人的视线。
白韶瞳孔微凝,眼前的男子正在操缦一张朱砂漆色的凤势式琴。他风雅英俊,容颜隽朗,着一袭道家的缁衣鹤氅,木冠束发,貌若古人!
“你竟然…?”
男子凤眸斜乜,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白韶未及开口,忽见头顶的云翳拧成了巨大的风暴漩涡。持琴男子目光冷寂下来,当即一挥手,喝道:“出去!”
“啊啊啊——”白韶骤然被一股劲风卷了起来,抛入了高空。天际间电闪雷鸣,大地隆隆震颤,山体摧垮,天崩地裂。白韶骇得跃起,“嘭——”夏玲迎面被她撞得七荤八素。
“喂!我的衣裳…”夏玲尖叫,手持空空如也的茶盏,落得一身的茶渍。
白韶一脸震惊,喘道:“这是哪儿?”
“拜托!”夏玲瞪大了眼睛,又被白韶问得摸不到头脑,强忍了气性,颇无奈地说,“你刚听巫老头的破琴听睡着了,怎么叫你都叫不醒。是不是他弹得太烂,害你被梦魇住了?”
“啊…”白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踉跄几步,用力搓了把脸。琴社一如既往的平和,巫琴正以松脂擦拭凤势琴的琴身,他哼着戏曲儿,看起来心情挺好的。
这时,内室的门“吱悠”一下被推开,间或两声清喉,琴社主人缓步走出来。
他着一身寻常无二的藏青色竹布长衫,一头栗壳色短碎发,怀里揣着的鎏银袖炉,似是个古物。
主人本生得轮廓英毅,丰神俊朗,那双凤眸柔着一汪星光,使得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深邃迷人的风雅气质,又有些许捉摸不透的疏离感——
他藏起了禁而不外露的内心,仿佛覆了一层坚冰。他温文尔雅,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旁人自是无法得知,他之所以拒人千里、不愿敞开心扉,是因他遭受浊疾浸淫已久,若不是借以四千年的修为强捱压抑,恐怕他早已化浊堕落。
想及此,主人独留伤怀,不自觉地流露出了黯淡的神情。
巫琴停下手头的活儿,打躬作揖:“岚山先生,您怎么提前出关了啊。”
岚山低低的应了声,在白韶惊愕的注目中与她擦身而过,一抖长衫便坐了下来。白韶难以置信,“梦中”的那名绝美男子正端坐于圈椅之上,一双凤眸犹似留情,却又不经意地睨过她。
巫琴忙陪来笑脸说:“岚山先生,这是老朽为您寻来的小学徒,她天资不菲,尤其…”
岚山轻一抬手,打断巫琴,他边沏茶边说:“抱歉,我不收学徒,请回吧。”
白韶猛地摇头,再看…没错,是他!方才在竹林里弹琴的那位仙人!可是…那不是个梦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玲一听对方不收徒,本想讨回剩下的奖赀,转又一想今日身形狼狈衣裙尽脏,她急于在美男面前重振形象,便推了把白韶,连连说:“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