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双安?”
“正是,”景姑姑躬身回道:“听闻皇上明日便下旨。”
太后揽镜自照,问:“以什么名义?”
“说是皇上替大皇子相中了穆双安,不过是看二人年岁都还小,便依着前朝端肃皇后一般,说入宫恩养,待到二人长大些,再下明旨赐婚。”
钗环戴在头上总不得意,太后一把丢开,冷冷道:“皇帝好费心思。开国六公令他如鲠在喉,愣是在其中挑中了定国公府这把硬骨头。”
定国公一脉镇守西北近百年。天下无人不知穆家铁军,一门忠烈,百里三战,热血洒疆场。苦战数年,穆家一门死了四人,最终穆砚打了几场大胜仗。一路从安城打到了朔望以南,终于在孟原将敌军元帅的首级斩于马下,大捷而归,皇帝任穆砚为车骑大将军兼任西北三省都司指挥使。
大郢举国欢腾。
李公公跨马来时,穆双安正束着裙子,爬在树上掏鸟窝。堂弟穆墩在下头替她加油鼓劲。偏的这树,长得极高大,伸着枝丫便到了院外。她踩着树枝,高高立在其间。
一人立马,一人抱树,遥遥相望。
李公公握着圣旨的手不由自主抖动两下。
穆双安从树上滑下来,尴尬地扯着嘴角笑笑。
“多年未见,穆小姐长大了。”上次他来,还是三年前将穆府几人战死的消息报给穆老太君。
年幼的穆双安,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只不信,说他骗人。她那日的眼神倒叫他时常难忘。
穆双安亦是想到了曾经,面上笑意褪去,头垂着规矩行礼:“见过李公公。”
门口之人早传进去消息。穆老夫人带了几个儿媳匆匆迎出门外。几人说话几句,又将李公公迎进院内,摆上香案,跪地听旨。
圣旨只说皇帝怜穆双安年少失怙恃,特宣其入宫抚养,别无二话。
众人叩谢皇恩。请李公公吃了茶,送了谢金。
宫里人返转之后,穆二太太见双安呆立当地,裙摆上一片灰土,忙叫来丫头静川,道:“快带大小姐进去洗漱换衣裳,这般样子,方才若是被宫里人揪着,治一个大不敬也是能的。”
穆双安自母亲没了后,就一直是二太太米氏管着她衣食冷暖,二人处得如亲母女一般,二太太待她也是该说说该管管,毫无芥蒂。
二太太拉着穆双安进到里屋,亲自替她净面,问道:“听闻你前日与左昀闹了不痛快?”
说起这个,穆双安来了气,噘嘴道:“谁叫他一来就说要退婚,若是不愿,早便不该答应。如今纳彩都做了,满京城也都知道了,他再退婚,置我于何处。”
二太太亦是气闷,前日左大人带着左昀慌慌张张上门,一张嘴就说亲事结不成了。怎么问他再无别话,真叫人心中积忿。此话倒不好与双安说,只道:“那左家既如此,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的去处。他不愿便罢了,你一个花骨朵般的女儿家,何必强逼了他去。你这般行事,他若说出去,叫旁人知道了,你才真羞脸无地处。”
穆双安不敢说,已是叫人知道了。她想起前日“耳大人”的言语,她似成了逼婚不成的草莽一般,只望他嘴紧方好,一张俏脸面红耳热。
米氏不疑其他,只以为她是想起自己莽撞所为不好意思。便不再说,出了后室,自去了老夫人的福荣堂。
行至里间,老夫人正在榻上小憩。二太太行礼过后,道:“我心中有话想与娘说说。”
老夫人了然,命人撤掉里外间相隔的屏风。方挥退众人,只余二太太与老夫人两人,二太太迟疑低声道:“虽说是皇恩浩荡,念着双安失了父母,但到底咱穆家还是在的,外臣之女入宫抚养更是少有所闻。娘认为皇家此举何意?”
老夫人端起茶复又放下,道:“我知你心底是有成算的,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穆二太太出身不凡,乃河东米家女,是颇有些见识的,环顾四下无人,凑近老夫人耳旁低语道:“媳妇刚听旨时,实在是心中忐忑不安,曾老太爷随着太祖建国至今,咱们六公就像绑在了一条船上,手掌重权榕荫子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后娘娘出身魏国公府,平日里同咱们也是有几分亲厚的,不知这旨意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穆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自家之中又无旁人,何不把话再说明了?若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又如何?若是圣上的意思又如何?”
二太太再三思量,咬咬唇,脸色有些发白,声量越发低了:“六公有从龙建国之功,先祖都是过了命的交情,早已是首尾相连荣辱与共。太后娘娘与如今得宠的魏贵妃均出自魏国公府,权柄欲重之下,难免妄行。”
“媳妇原听二郎私语过,太后与圣上之间似有些许龃龉,各有心思。朝局纷繁复杂,这,突然命双安入宫,咱家立时如在暴风之中,左右,左右是依靠不得。”
穆老夫人垂眸,良久方道:“无论是谁的意思,宫里既选了咱们家,那咱们家已是退无可退。世事多变长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大丫头我平日里冷眼瞧着,虽脾性有些淘气,但最是个聪慧的孩子。穆家的汉子,刀锋血雨未曾退过。这些浑水,咱在京里,虽只有老幼妇孺,也不怕在里趟上一趟。”
穆老夫人虽已近七十,背脊仍挺得笔直,这些年来,纵使丧夫丧子,这脊背也未曾弯下来过。
穆二太太看着威严的婆母,这才想起来她年轻时也曾与老太爷并肩沙场,何等的风华无畏。心下稍安,不再惶惶,才又想起一事,忙问道:“依娘看,四叔那是否写信告知?”
“先把消息捂死了,万不可告诉他,以他那混性子,若是知道了,谁还能安生,他能闹上金銮殿去。”穆二太太忙低头应是。
穆老夫人又道:“你得稳住了。记住,这是好事。大丫头那,你只管交代些宫中规矩。”
穆二太太点点头:“媳妇醒得。”
第二日穆双安请安时,穆老夫人简单的将后宫之势与她道明,点到即止。
倒是穆双安数年在祖母跟前教养长大,孺慕之思不忍分离,在祖母跟前包了好几包泪。穆老夫人与她拭泪,道:“看你这眼下青紫得很,必是昨夜未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