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在门口等?”
易遥垂着眼,“不想进去。”
“不冷吗?”林桑看了眼他不怎么厚实的衣裳,“进来说吧。”
易遥拽住她的外套,“林桑。”
他只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什么都没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桑没有抽走自己的衣服,也没有开口催促,和他一起站在飘雪的冬夜里,庭院里的小灯亮了起来,虚空中泛起一圈圈暖色光圈,只是与他和她的身影格格不入,他们都陷落在黑暗的阴影里。
“林桑。”易遥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握紧了她的衣服,想从这里汲取一点温暖。
昨晚林桑走后,他就一直握着苹果坐在客厅,房间的暖气那么足,他却始终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这个房间怎么会空旷到可怕?外面热烈灿烂的烟花为什么没有一朵能落在这栋空荡荡的建筑里?
那一瞬间,他仿佛已经死去,这里是他的坟墓。
而他是一副永不腐朽的尸体,除却尸身,一无所有。
“林桑……”他低声低喃着,仿佛呓语,“你说,我还活着吗?”
林桑拂开自己肩上的几片落雪,“你当然还活着,不过如果你总是有这种疑问,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我不是大夫,治不好你的心理疾病……当然,我也没有这个义务。”
易遥定定地看着她,心间又翻涌着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沉默片刻,他忽然突兀地开口,“……我……爱你。”
林桑轻笑了声,拂开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不,你爱你自己。爱是一道枷锁,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会把这道枷锁套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套在对方身上。而你所有行为的目的,不都是为了把枷锁套在我身上吗?易遥,别再说什么爱不爱的了,你和我,我们都只爱自己。”
“……世上的爱不是只有一种,你不能这么轻易地否认我的感情。”
“无论什么样的爱,都是殊途同归,爱的本质是不会变的。易遥,你应该问问自己,你对我的感情真的是爱吗。又或者我该问你,现在的你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吗?”
易遥想要说话,林桑抬手制止了他,“易遥,虽然我失去了从前的所有记忆,但我的直觉依旧存在,它告诉我,我们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我们对很多事情的理解都不一致,有很大可能,你所以为的爱在我看来却是一种伤害。”林桑转头望着院中的飘雪,“实不相瞒,自我醒来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恨你,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我就是恨你,现在我大概明白了,在我想不起的过去里,你一定给予过我刻骨铭心的痛苦,我很难这样憎恨谁,不过如果这份恨开始了,就会一直存在,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恨着你。”
寒风起,降落的雪随着风四散打转,乱纷纷地扑到人的脸上,细碎的风无孔不入,从各个角落钻进衣服里,冻得易遥四肢百骸都发寒,他忍不住想要打颤。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低声说,“……那么你的爱,也会像你的恨一样恒久吗?”
林桑笑了一声,“我想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如果你非要这么问,那我就说的再清楚一点,易遥先生,我讨厌你,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或者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所以从现在开始,请你不要再对说刚才那种话,也不要再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我不会扭转对你的看法。无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都得不到。”
她打开门,屋里的热气蒸腾着扑出来,飞到这边的雪花立刻被这股热气融化,“易遥先生,如果你想进来,我会像招待其他朋友一样友善地招待你,但我想你现在更愿意自己静一静,那么,再见了,祝你晚安。”
林桑关上了门。
易遥觉得整个人间都寂静了下来,他自己仿佛也变成了那些被融化的雪,虚无地升到虚无的半空中,最终虚无地飘散。
林桑刚才的话终于让他明白了他与她之间的关键所在,林桑最恐惧的是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而易遥险些把她变成一个瘫痪的废人,今天这些话是从前的林桑不会说出口的,因为人们总是会回避自己真正恐惧的事情。
林桑恨他不是因为他伤害了她,而是因为他触及到了她内心的恐惧,并且几乎将这份恐惧变为现实。
在她心里,易遥已经是会危及自身的敌人,她对他的期望只有两种——死亡,或者永远消失在她生活里。
易遥想,自己终于明白了,也终于绝望了。如果林桑只是单纯的恨他曾经的伤害,也许他还有机会打动她,但林桑不是。他了解林桑,她不会改变对敌人的态度。
曾经支持他活下去的是仇恨,后来支持他活下去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他希冀着有林桑的未来。
现在,他人生中最后的一点希冀也永远的消失了。
他推动着轮椅,缓缓地离开了庭院。
沿着空荡的马路游荡时,他的眼前清晰地闪过了自己的一生。这么多年,他始终生活在扭曲的仇恨中,痛苦与带给别人痛苦这两件事,对他而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扭曲,久陷泥泞之中,他也已经变成了泥泞本身。
对林桑、对任何人来说,遇到他都是一场灾难。
他的出生就带着罪孽和不详,这么些年,除了痛苦,他什么也没有带给过别人,当然,除了痛苦,他也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也永远都得不到了。
易遥第一次平静地审视自己的人生,如此自然地,他也平静地想到死亡。
雪更大了,他摇着轮椅朝着江边移动。
今年的冬天很冷,江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两岸的霓虹灯光落在河面,随着碎冰摇摆浮动。河对岸站着几成群的年轻人,她们的笑闹声传过来,远远地听不真切。
曾经他另一条江边见证过林清韶对林桑的求婚,那时候他才猛然发现,他是如此地渴望能够站到林桑身边,之后他每次看到江河,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朝空荡荡的身侧看去,他幻想着能有那么一天,就像他梦中无数次发生的那样,在侧头的那一瞬间能够看到林桑就在身边。
但这个场景大概永远只会出现在他梦里了。
他拖动着自己不能动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