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苍渺,浩大无穷。
层山之后的某个角落中,孤寂地伫立着一座坟冢。坟冢未立碑,无人得知其下埋葬何人。一旁有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屋门微敞,一阵风吹过,里面飘出一张信笺,而木屋主人,却似乎不见了。
另一头,中原武林盟众人上山时还踌躇满志,此刻只能慌不择路地奔逃。眼见着已经快至山脚,有人朝后细细打量了一番,终是疲累至极地喘息:“没追来,休息会儿吧!”
领头的韩溯川不置可否,但人却是停了下来。
身后众人紧绷的神经这才有些许放松,立刻或坐或躺休息起来。
柏汇阳负手走在韩溯川身侧,看着好兄弟郁郁寡欢的神色,不禁有些许唏嘘。他不过是被叫来帮忙的,这般波折于他而言倒无影响,只是心中颇有些替兄弟不值。
“你说你这倒的什么霉运,养了三年的姑娘,竟然是那大魔头的徒弟。这世道啊,诚心与你做对吧?不过那魔头虽然恶行昭彰,但对自己人向来不错,她当年为何要去江都?你从前与我说,她是非赖在你问柳山庄的,难不成,她是那魔头安插在你庄内的暗桩?为了来日他一统江湖做准备?”
“不是。”
韩溯川否定得干脆,望了一眼七零八碎士气不振的各派豪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再一看,已至山脚,此刻没有追兵亦没有埋伏,应当算作已然脱险,当即便道:“汇阳,请务必带他们离开。”
而后毅然转身,重新朝山上走去。
问柳功法施展凌踪步如鱼得水,只刹那间,便已隐没在重重山林之后。
柏汇阳张大的嘴还没来得及发声,回过头看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只好砸吧砸吧嘴道:“他说他忘了样东西在上面,让我们不必管他。”
那眸色极淡的男子故意落在了最后,与接近精疲力尽的其他人相比,倒显得十分游刃有余。眼见着韩溯川转身重新上山,既哀怨又兴奋地叹了口气,将嘴里叼着的草吐了,悄然追了上去。
山中树木渐稀,积雪渐显。
某处早年被砍伐,经年累月雪色不褪的树桩上,坐着一个人。
素白袖袍宽大,裘衣曳地,墨发于脑后用木簪挽起,低眉间,清楚可见额前发丝已从发根处白了。听得响动,倏尔抬头,望见迟疑着逐步靠近的白衣剑客,缓缓立起。
剑光如闪电般瞬息而至,韩溯川根本没有多思考。
天山之上,挡在他路前的诡异之人,无论是谁,总归不会是友人。
那人目光寂静如岭,仿佛沉淀了悠久岁月,侧身挪步抬臂一挡,便将剑光制住,尔后顺着剑柄手指敲在他虎口,动作轻巧,力道却惊人,硬生生将韩溯川手中剑打落在地。
韩溯川一瞬有些愣神。
他行走江湖许久,遇上武林前辈不知凡几,能见面一招便将他手中剑击落的,从未有过。心底陡生寒意,此人居于天山之上,与顾守城究竟什么关系!?顾守城的曼陀罗究竟藏龙卧虎了多少人物!?中原武林盟,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将这贼窝拿下!
女子却温柔看了他一眼,俯身捡起雪地中的流光,出手便若蛟龙出水,雷霆万钧,剑法凌厉却讲究一个正大光明,正正是问柳剑法。
问柳剑法从不外传,若这世上还有她这般年岁使得这般游刃有余的,只能是……
“川儿……”
女子收剑垂眸,悠悠的叹息声,让韩溯川浑身一凛。
他消失了二十余年的母亲,左婵。
可她……为何会是在天山?
韩溯川视线落在她手臂的那条黑带上,喃喃发问:“你在……给谁守孝?”
他爹分明还在江都活得好好的……
左婵将流光还给韩溯川,瞥眼扫过右臂黑带,露出几分哀伤:“我师父,时傅笺。”
时傅笺正是二十余年前天下第一的杀手,亦是顾守城授业恩师,传言二十年前的天山之变前,死在了徒弟顾守城手上……时傅笺无妻无子,由徒弟为师父守墓,倒也合情合理。但她一走二十余年,没有丝毫消息,韩溯川想不明白。
更何况,亦不是没有传言到过他耳朵里,时傅笺当年与自己的这位徒弟,似乎还有过一段往事……
“你……”韩溯川心中很乱,既激动于重见生母,又气愤于她撒手二十余年不管不问,张嘴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问候稍显多余,毕竟对方或许根本从未想起过还有一个儿子,不管不问又显冷漠,无论如何到底是亲生母子。
他只能平复心情,将流光归鞘,抱拳躬身,恭敬中带有几分疏离:“儿子有要事要办,之后再见过母亲。”
左婵叹了口气,转身从树桩后拿出一件衣物来:“原是受人所托拦你一拦,可瞧你这模样,应当是在怨我,我的话,大抵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衣物在他面前抖开,胸前是一副护甲。
“顾守城凶恶至极,我在天山,他当会给我几分薄面,不伤你性命,但凡事总有万一,穿上吧。”
韩溯川摸着那用铜片串成的护甲,既贴身,亦能防御胸背,一针一线皆是心意,心中升起无名怨气。
“你为何会在天山?顾守城为何会看你的薄面?你到底,为何从来没有音讯!”想起她说的,受人所托等在此处便是为了阻拦他,心脏猛地一缩,“你到底,受谁所托?”
左婵偏过脸去,目光稍黯,却是有些自嘲的语调:“横竖拦不下你,受谁所托,还重要么?川儿,天山之上那人是谁,你我心知肚明。我既在天山,又如何能联系你们?可我若不在天山,问柳山庄,你们父子,哪怕凭借当年天山之变中,你爹与顾守城的些许交情,或许也得不了他的多少恻隐。”
她的手拂过衣物上的胸甲,眼神迷离。
“我在墓前守了二十一年,若他在天山,每个月都会来祭祀。然后与我打一架,我无数次败在他手上,他却每次都只跟我说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么?”
韩溯川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有些许茫然。
“他说,‘师姐,只要你继续替先生守墓,我便不动问柳山庄。’顾守城虽然弑师,虽然将天下恶事做尽,却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