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听说什么了?”公羊淳淳挑挑眉毛,看着这个一向不太机灵的发小。
“就……”,蒲茂把嗓子压到最低,“……就说她是抱错了。她不是郗家的孩子。”
缪川面无表情地和公羊淳淳对视。
“说吗?”
“不说他也会知道。”
无声中两人便已经知晓了彼此的意思。
还是公羊开口:“嗯。对。珍珍不是郗家人,她姓吴。”
蒲茂的脸刷一下就白了,浅棕色的瞳孔颤个不停,形状姣好的嘴唇抿了抿才说:“不是……不是,这也太……怎么可能……怎么抱错的?这么多年了……”
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是他突然被通知自己不姓蒲一样。
公羊一哂:“你问我?你问郗二先生去!”
说着就向前走去。
缪川看了一眼如遭雷劈的蒲茂,也向前走去。
只有蒲茂还留在原地,他的情绪起伏过度,鼻头红红的,呼吸急促,喃喃自语着:“那她怎么办?那她怎么办?”
(2)
第二天蒲茂从缪家的酒店套房里醒来,穿上衣服浑浑噩噩地坐上自家的轿车回了家。
蒲家二姐蒲岁棠从外地出差回来,大忙人难得在家。正和身边的秘书一起看着今天的公文,就看到自家弟弟摇摇晃晃地进了家门。
“昨天上哪儿玩去了?”蒲岁棠皱起眉毛,她家里头是年长的三姐妹配上一个幼弟。蒲茂年幼时,正逢她母亲入京,父亲为避嫌暂退外省,于是乎小姐姐们便担当起大家长的责任。
都说是长姐如母,蒲茂这小子有福,一下有了三个一个比一个严厉的姐姐。
二姐三年前离开高校,如今在教育口就职,一举一动带着“教导主任”气息,唬得蒲茂连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这小子一想,自己是去给川哥过生日,正当且合理,又怕什么?于是应付了一声:“找缪川,没干嘛”,就钻到二楼自己的卧室里,一下瘫在床上,小声嘀咕:“她可怎么办?”
这样胡思乱想着,蒲茂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梦里他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可是越是眼熟越是想不起具体的人事物。
天是瓦蓝瓦蓝的,云块的形状宛如被精心修剪的小羊,草地翠绿整洁,散发着好闻的清香。那栋镜之国设计师操刀的折衷主义大宅散发着梦幻般的光芒,任何孩子都会渴望生活在这里,生活在这么一个画在童话书封面的大宅里。
这到底是哪儿?
这里的一切像一块曲奇饼干的那样香甜、微妙,使人怀恋,但是蒲茂心里那种焦虑紧张,极度不安的情绪却越来越浓,他感到某种不为个人意志动摇的力量就像捣蛋猫儿一样推动了那只盛满了牛奶的瓷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滑的理石地面上瓷片飞溅。
蒲茂在绿色的草坪上打转,不敢又渴望登上命运的舞台。直到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小男孩猛地从他身边跑过去,蒲茂才回过神来紧紧地跟上去。
这栋豪宅有个和主屋匹配的西洋式的花园,在T城的上流圈子中仅此一家,据说某一任家主从镜之国留学后,主持兴建了这栋豪宅,历经十年方才奠基。
这些信息飘进蒲茂的脑子里。他费力地思考着,仅此一家?有了……那不就是……那不就是……她的家吗?
年幼的,精力极度充沛的男孩趁着母亲和那个看起来就很严肃的叔叔谈话的空当,自行溜进了主人家的花园。
嗯,这地方还可以吧,虽然比他家大,比他家看起来漂亮,但是太空旷了不够热闹,而且肯定也没有他家里那么多玩具!小男孩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就追着一只蝴蝶跑到了花园深处。
青铜美人鱼坐在独角兽身上,她怀抱的瓶口流出潺潺一线水,直直落入下方的水潭。
这是一尊造像精美的喷泉,小男孩震惊地看着那个近乎有两人的美人鱼,打量着她与帝国人明显不同的轮廓。
那时,镜之国的外交官们正让小男孩的母亲头疼不已,今天她登门拜访正是为了请托一直与镜之国官方关系密切的主人举办一场私人名义的聚会方便洽谈。
看见母亲为了处理事务越来越忙,小男孩理所当然地对镜之国的夷人产生了不好的印象,连带也开始讨厌美人鱼和这家的主人。
不过是真的讨厌还是故作姿态?
有些人好像从小时候起就口是心非呢。
男孩儿沿着庄园内的小河闲逛,新奇地打量着那些以镜之国神话故事为灵感的雕像。散落在路旁带着礼貌的小兔雕像将他引向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
“不要去!”蒲茂情不自禁地对着男孩喊道。
但是已经太晚了。
女孩儿的面孔上淌着水珠,湿漉漉的黑发挂在腮边,像是刚从记忆的湖底浮起。
她看了男孩儿一眼,慢慢地爬到岸上。如果不是藏蓝色裙摆下纤细苍白的腿,他会把她当做人鱼。
“你看到我的皮球了吗?一个红色的。”她的声音小小的,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等男孩儿想起要回答时,她已经走到很远的花园里。
阳关蒸干了她身上的水分,也蒸发了她身上和人世间紧密关联的部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蒲茂便觉得她和世界之间隔阂深重,像是习惯在水中呼吸的鱼艰难地适应陆地生活。
按理说,他是鸟,她是鱼,一个云中飞,一个水里游,道路不同不相为谋。
心在预警。
可惜他径直坠入她眼中的湖,溺毙其中,无法自拔。
传说人在梦中认不出自己,但是会记牢爱人的名字。
郗珍。
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