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阵雨将歇,天色已晚。
萧负雪雇了辆马车,撑着伞折回檐下接尹萝。
烟雨蒙蒙,模糊周遭景象。
芝兰玉树的公子身影渐近,成了最为深刻清晰的一幕。
“当心脚下。”
萧负雪将伞面挪到她头顶,确保完整地笼罩住了她。
她与萧玄舟的身量差有些大,还不到他肩膀。但她并不算矮,纯粹是萧玄舟太高了。
从这个角度最先看到的就是优越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密直的睫毛在这张脸上竟然也不显得违和,像把小扇子。
伞下空间不算小,但毕竟是两个成年人。
尹萝瞧了瞧他在伞外的半个肩膀,朝他挪近了点。
萧负雪察觉到她的动作,回望过来,眼底清波动摇。
他的眼睛其实很漂亮。
下次给他买琥珀色的饰品好了。
“我好高兴。”
尹萝满足地小声道。
宛如两人间不足为外人道的悄悄话。
萧负雪沉默不语,将尹萝送上马车。
尹萝抓住车帘,期待地问:
“你过几天再来还会来关岭吗?”
悬在流云上的剑穗扫过他的手背。
萧负雪如梦初醒,避开了她的视线:“诸事未决,自然要来的。”
言下之意,是为了正事而来。
尹萝含笑道:
“那我等你来。”
“……”
抵达尹家,雨已尽停。
暮色深重。
马车边搭好了车凳,萧负雪仍朝着尹萝伸出手。
是手臂,而非掌心。
上车时也是这样。
尹萝觉得这一天刷分很够了,做得太满过犹不及。
她搭上去借力准备来个轻盈跳跃,给今天的约会画上完美句号,身体素质却在关键时刻背刺——
她的脚麻了。
“嘶。”
尹萝低呼一声。
萧负雪眼疾手快扶住她。
他骤然回首,往上方看去。
尹家阁楼上站着两道身影。
一人执扇,一人负琴。
即便认不出谢惊尘,也该认得他的惊尘琴。
惊尘出世,尽览月华。
三人隔着这段距离遥遥对峙。
裴怀慎似笑非笑道:
“我们这什么运气,总撞上人家卿卿我我。”
谢惊尘未答,对着萧负雪颔首示礼。
萧负雪亦还礼。
“……怎么了?”
尹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这般距离,又有夜色作掩,寻常人是看不清的。
“没什么。”
萧负雪扶她站稳,略为在意地看了眼她翻折一角的袖口。
尹萝并未意识到,问他要不要在尹家借宿。
萧负雪道:“家中还有事要处理,不便久留。”
“好吧。”
尹萝规规矩矩地站好了,力图扭转乌龙带来的印象,“回去路上小心,到家后同我发封信吧。”
本是为了以传信的方式,延续约会的后劲。
但尹萝反应过来这不是打游戏,灵鸟传信有点费心神灵力。
萧负雪欠身替她抚平了那处褶皱:
“好。”
尹萝惊得以为他要来个吻别,看清他的动作后便愣住了。
“……”
不是,怎么好到这个地步啊。
到了这个地步,尹萝不光是震撼,反而有种极致后的冷静。
萧玄舟对她未免太客气妥帖了。
纵容得好像不论她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一旦举动并非独一无二,就没有那么动人心弦了。
尹萝同他道了别,转身进了宅子。
“妍姿巧笑。”
裴怀慎倚在柱旁,闲闲地道了句。
谢惊尘在分辨雨后天幕星象,并不理他。
尹萝疾行一段路,缓了下来,掩着唇咳嗽了两声。
裴怀慎又道:“弱不胜衣。”
谢惊尘回首:
“你想同她结识?”
“嗯?”
裴怀慎捻了块桃花酥吃,“为什么?”
“那就闭嘴。”
谢惊尘面上冷意更胜霜雪,“若想结识,就正大光明地去,不要评头论足。”
裴怀慎笑了笑,将那块桃花酥都吃完了,才悠悠接回话头:
“瞧着她觉得可怜么。听闻她十八岁上了才被找回尹家,旁人对她好一点,怕是就能将她骗得团团转了。”
谢惊尘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好了些,只道:
“萧玄舟为人谦和磊落,是为良配。”
裴怀慎唇角还留着笑,眉心却皱了起来,表情古怪:“萧玄舟这个人……”
谢惊尘警告地看他一眼。
裴怀慎懒散地抬了抬手,示意退让,不再说了。
谢惊尘收回视线,继续观天象。
裴怀慎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眼角余光目送着尹萝走回梧桐苑。
怎么不可怜呢。
前一桩亲事被谢家嫌弃身弱、难当主母,传得世人皆知的姻亲就这么没了,还要忍着屈辱,同谢家统一口径,说“只是幼时两家开玩笑说过的娃娃亲,做不得真”。
尹家家主自妻子死后便一昧消沉,四处寻找仙人复生之法,尹家偌大重担尽付尹飞澜一人。
于是连这唯一可能弥补她的哥哥,都没能好好地补偿。
恣行无忌,肆意妄为。
却也没人真的去教导她,还未出阁名声就坏透了。
为姻亲而生,倘若死了也只能换算成桩桩件件的利益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