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双手环胸凭窗长立。他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姜子牙走到姜伋身边,“果果,爹娘来了。”
姜伋没有回头,只是满眼苦涩地看着窗外的珊瑚树。他微微开口,声音疲惫嘶哑,“鲛儿最喜欢在那棵树下跳舞。鲛儿的舞姿也很美。”
满室凄冷。敖丙悄然站在殿阁的一角,默默不语。犹记深水地狱里,那一抹黑色长衫照亮了他□□着的灵魂。明亮似雨后阳光的少年郎,把他从地狱的沉沦中拉了出来,给了他重返阳间的希望。敖丙陷入无边的回忆之中,思绪一下子飞回到第一次见到姜伋的时刻。他的双手被一根淬过雷电的玄铁锁链绑缚住,在鬼差的牵引下跪倒在姜伋的脚下。敖丙清楚地记得,姜伋当时正凭窗远眺,温柔眷恋的视线落在远处湍急流淌的忘川河。
敖丙没有见过姜伋哭过,一次也没有。在他的印象里,他的公子永远都是冰冷的,淡漠的,甚至是凉薄的。从被逼无奈的顺从到心甘情愿的臣服,敖丙在姜伋手上吃了很多苦头,他狂傲的厉爪被姜伋毫不留情地给生生拔掉。所以,当他看到姜伋跪在地上痛哭的时候,他是那样的难以置信和手足无措。他不曾想到,姜伋也有脆弱的一面。而令他痛心的是,他侍奉的公子给了他生的机会,他却无力将公子破碎的心重新拼接完整。
这一刻同样无计可施的还有公子的长姐。那是一个像冰雪一般晶莹剔透的女子,耀眼地映照天上的太阳。公子的长姐很是慧黠,在她面前,公子所有的聪明都变成了孩童幼稚的小把戏。可这一次,她除了给公子拭泪之外什么都没做,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似乎连丞相夫妇都没有办法了。敖丙听到姜子牙焦心的安抚劝慰,见到马招娣急切的手舞足蹈和姜伋的表情……跟随在侧多年,敖丙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心灰意冷的平静。敖丙听到姜伋在叫他,未作耽搁走上前来,垂首听候吩咐。姜伋淡淡开口,“我离开北海后你有什么打算?”
敖丙震惊地抬头,姜伋淡然一笑,“事情闹到了这一步,你以为这水晶宫还能容得下我吗?”他最后再看一眼窗外的珊瑚树,语气不疾不徐,“虽然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但是你也一定会觉得不自在。所以,你就会回东海吧。要不然,你去海上三岛找你的族叔也是可以的。”
姜伋看向姜子牙,“爹,娘虽有黄符护体,在这深海也不能多呆。您是西岐丞相,实在不能出来太久。您和娘这就回去吧,我收拾一下行李,然后就回冥界了。”
姜淑祥急道,“果果,事情还没到不可回旋的地步。不行,我这就去找弟妹。”
“长姐。”姜伋一声呼唤拦住姜淑祥的脚步。他唇角漾起一抹苦笑,“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我和鲛儿,其实早就缘尽了。是我太执着了,现在该放手了。”
姜淑祥逼视姜伋,“如果你真的这么潇洒,那你挂在眼角的那滴泪,又是为了什么?”
一句话轻巧地撕破姜伋故作坚强的伪装。马招娣不忍姜伋为情所伤,拍着胸脯道,“我去找鲛儿。我是她婆婆,她总该听我说两句话。”
“娘,您就不要让我更难堪了。”姜伋拉住马招娣,恳求道,“娘,和爹回西岐吧。孩儿就是这样的命,您就别再管了。”
马招娣生气道,“你以为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对不对?你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凭什么你要受这样的委屈啊?”
姜子牙道,“既然你决定了,就这么办吧。”没有理会马招娣失声地呼喊,他继续道,“只是果果,你现在心情低落,还是先跟爹娘回西岐吧。你向泰山府君告几天假,我想君上会答应的。”
姜伋俯首退下后,马招娣数落姜子牙,“你怎么回事啊?你明明知道鲛儿是他的命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让果果和鲛儿分开一段时间,让他们小两口都冷静冷静。”
姜伋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也不过是几件衣服和一副笔墨。鲛儿侧身坐在塌上,头撇向一边。因为逆着光线,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姜伋把一捆香放到案上,“有事情就焚香。”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出房门。鲛儿奔到窗边双手紧紧地握住红珊瑚窗框,泪眼婆娑地看着姜伋离去的背影。她拼尽全力才咽下喉咙里的一声“姜郎”,头埋在胸前,双肩不住地颤抖,流出的眼泪凝成一颗颗珍珠滚落在硬邦邦的贝壳地砖上。
姜子牙夫妇和姜淑祥站在宫殿门口,姜伋抱着残破的古琴缓缓走了出来。他在殿门前蓦然驻足回首,然后深吸一口气率先大步离开。鲛儿抱着双膝背靠着寝殿紧紧合拢的雕花大门,无语凝噎。
马昆听说姜伋回了丞相府后急急过来探望。姜伋穿着黑衣坐在案后,给马昆煮酒。马昆“唰”地合上扇子,扇柄轻轻地敲击着左手的掌心。他慵懒地靠着凭己,“听说你死过去了,所以为兄特意过来看看。”
姜伋面无表情,用木箸夹起几根姜丝加入青铜酒爵中,“大哥还听到什么了?”
“那可就多了。什么宠妾灭妻啊,杀妻害子啊,反正你小子现在就是一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姜伋手上动作一顿,问道,“宠妾灭妻?我什么时候有了妾室了,我怎么不知道?”
马昆神色一收,深深地看了姜伋一眼,“阿伋,你跟大哥说实话。你在外面,是不是另置家室了?”
姜伋眼睛眯起,马昆道,“道上传说,你在外面养了一个小妾,叫阿沅。她给你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叫团团。”
姜伋脸色阴冷起来,马昆道,“看来阿沅是真的,团团也是真的,但他并不是你的儿子。”
“大哥还记得蒯明吧。大哥离开马家后他就跟在我身边。蒯明在运货的时候遇到了强盗,为了保护那批货他受了重伤。我率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行了。我问他有何心愿未了,他说他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叫蒯沅。他希望我能找到他的妹妹,好好照顾她。我辗转打听到他的妹妹在一家青楼里当舞妓,当我找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被一位恩客给赎了身。我当时还松了口气,不想半年后我却听说她被抛弃了。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就这样,我就收留了她。正好我有一个朋友开歌舞坊,我就把阿沅安排在他那里工作。”姜伋垂下眼帘,“大哥都知道,想必鲛儿也听说了。可鲛儿,在我面前一个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