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美堂后院正房,姜伋阖目睡在塌上,鲛儿右手支着身子守在塌边。冰魄端了一盆水进来,沿上搭了一块雪白的帕子。她轻轻走到鲛儿身侧,鲛儿回身准备拧帕子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稍微抬眸看了一眼冰魄。冰魄见鲛儿指尖触着帕子,疑惑地看了帕子两眼,“洗得不够干净吗?敖丙翻来覆去洗了十多遍呢。”
鲛儿轻松一笑,笑涡里漩了漩淡淡的歉意。她双手拧了一把后,为姜伋擦手。冰魄端着水盆鼓着腮帮子嘟囔着,“公子这人还真是讲究。”
鲛儿笑了笑,没有说话,把姜伋的双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后回身把帕子重新在沿上搭好,向冰魄道了声谢。冰魄摇了摇头,躬身退了出去。鲛儿右手一翻,唤出一把扇子,轻轻摇着扇柄,为姜伋扇风。冰魄关门之时见到这一幕,心头一阵唏嘘。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一样的人,一样的事。
姜子牙扶着马招娣火烧火燎地赶了过来,进门的时候马招娣险些被衣裙绊倒。她狠狠地踩了一下裙摆骂了一句。姜子牙哄了马招娣两声后挽着她走到了姜伋塌前,鲛儿站起半个身子还未道声安好就被马招娣示意重新坐了回去。她双手攒在袖中焦急地晃了晃脑袋,“不是说只是吃坏了东西吗?怎么还昏迷不醒了?”
鲛儿一怔,瞬间想起姜伋要马昆去丞相府报信的时候嘱咐过将中毒说成是吃坏东西。她立刻摆出一个试图令马招娣安心的笑容,“姜郎不是昏迷,他是睡着了。他来西岐之前去若水收了一条千年巨蟒的魂,耗费了不少体力。”
马招娣闻言放下心来,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塌上传来一声咳嗽,姜伋打了一个哈欠。他似乎睡得很不舒服,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嚷了一句“鲛儿,我的头好痛。”鲛儿闻言立刻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双手一左一右按上姜伋的太阳穴轻重适度地为他按摩。姜伋哼哼唧唧了一阵,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马招娣躬身上前推了姜伋两把,对姜子牙担忧道,“这孩子怎么还睡不醒了呢?”姜子牙伸手探了探姜伋的脉息,眉尖一紧,对马招娣道,“这孩子太累了。招娣,果果再睡片刻就会醒了,到时候他定会觉得腹中饥饿。我们去厨房给他熬点粥吧。”
鲛儿连忙站起身,“怎好劳烦爹娘下厨呢?还是媳妇来吧。”
马招娣道,“你大个肚子怎么烧火啊?”她伸出双手把鲛儿扶回塌上,“你在这陪着果果,爹娘很快就回来。”
鲛儿欠身送姜子牙夫妇离开后继续给姜伋按头。方才姜子牙出门时曾蓦然回首投过来一瞥意味深长的目光令鲛儿不免失神,手上一时失了力道。姜伋不满地哼了一声,鲛儿立刻敛起心神,专心致志地给姜伋按揉。半盏茶过后,姜伋醒了过来。他慵懒地笑了笑,手臂自然上举点了点鲛儿的鼻尖。鲛儿稍微偏过头来作了一个娇羞的表情,起身去给姜伋倒了杯茶。再回到塌边,姜伋已经侧着身子靠在了摞起来的软枕上。他就着鲛儿的手呷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后从鲛儿手里接过茶盏随意放到塌边的小几上,扶着鲛儿坐好背靠在他的身上,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上了鲛儿的腰身。
鲛儿温和问道,“姜郎,睡得舒服吗?”
姜伋点了点头,“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鲛儿微微侧过脸来,发上金簪上的珍珠明晃晃地,“那要不要下妾下厨整治几个小菜,再烫上一壶酒,好让家主小酌一番?”
“嗯。”姜伋一本正经地回答,”还要再吃一回盐醋排骨和蒜苗炒鸡蛋。“
鲛儿恼了起来,“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拿出来说嘴。”
姜伋抬眉,“可你至今夜分不清楚糖和盐,蒜苗和韭菜。”鲛儿脸颊泛青,姜伋立刻讨好笑道,“不过你有我这个专属庖厨,无需忧心厨房活计。”鲛儿面上不见开怀,脸上浮现痛苦神色,右手捂上了小腹。姜伋则是迟疑一瞬,拧起眉毛,“刚才……是孩子在踢我吗?”
鲛儿扬起一抹得意笑容,“定是孩儿觉得自己娘亲一番心意遭到莫名嘲讽而抱不平吧。”
姜伋向前挪了挪身子柔和看着鲛儿圆润腹部,畅怀笑道,“这一胎定是女儿,还没见天日就已这般贴心了。”
鲛儿流光溢彩的双眸瞬间划过一丝惊喜,声音略略拔高而清凌凌了起来,“家主真的希望下妾将来生下的是女儿吗?”
姜伋支着头,手指婆娑鲛儿侧颜,“女肖父,你不喜欢吗?”
鲛儿竭力抑住受宠若惊的心绪,婉转声线愈发温柔乖顺,“嫡亲骨肉,妾当然喜欢。”
姜伋敛起神色,目光不离鲛儿隆起的肚子,若有所思。鲛儿虽兴致再与姜伋闲话,但见姜伋忽然这副表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床帏之内陷入尴尬沉寂。马昆推门进来,见到塌上夫妻这副表情,不免有些疑惑。他唰地打开扇子故作不羁地嘻哈一声。姜伋抬眸,马昆收扇,“按照你说的,消息已经散出去了。半真半假定会令他们坐立不安。想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鲛儿扭过头去低眉恳求,“姜郎,若真是明月酒坊所为,你可否手下留情,放他们一马?”
姜伋瞟了鲛儿一眼,口吻恢复一贯地清冷,“夫人是觉得,为夫下手狠了?”
鲛儿虽露出惶惶之态,但还是怯怯地点了点头。姜伋静静端详着鲛儿清澈容颜,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弯起了嘴角,“我答应你。我此番只晓得缘由,不加以追究。”
鲛儿惊喜抬头,对着姜伋甜甜地笑了起来,如花笑靥令姜伋心旌不已。孕妇本就嗜睡,加之鲛儿挺着身子照顾姜伋辛苦,此刻心神放松之后身体愈发显得疲累,片刻竟然歪倒在姜伋怀里熟睡起来。姜伋起身将鲛儿扶到塌上躺好令她睡得舒服,自己则是下榻与马昆坐到窗边饮茶。长窗半敞,环指房屋的竹叶清香踏风而来。马昆抬手为姜伋斟茶,“家主为何不跟主母解释,当日若非你下手果断,身陷牢狱的就是会你了。”
姜伋嘴边的笑容沾着些许苦味。马昆道,“主母虽比不得淑祥坚韧玲珑,但也不是透明易碎的琥珀。北海何尝风平浪静,海底世界何尝不是弱肉强食。主母……她会理解你的。”
姜伋低头凝视着自己在茶汤中自己的倒影,眉宇之间已不见昆仑山上的单纯天真。“水族之间为求生存互相争斗,固然血腥残暴,但适者生存一切皆在阳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