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的质问似锐利的针尖自竹报平安缂丝屏风后面穿了过来,“主母高卧不起悠闲自在,可知马家出了大事?”
朱成跪在堂上,鲛儿听罢事情来龙去脉恼恨不已,甩手打翻了案上的茶盏,“把这个奴才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鲛儿待人接物一贯温婉随和,责备下人素来都是轻言细语,今日骤然疾言厉色,主宅上下自是吓得不轻。朱成决绝地叩了一个头,哽咽道,“奴才自知违逆家主罪该万死,可奴才实在是不甘心错过大好机会。奴才接下西伯侯府缝制军服的单子,登上了西伯侯府这条大船,咱们马家何愁撑不过乱世洪流啊。”
鲛儿气得胸口疼得厉害,指着朱成的手臂哆嗦得厉害。马昆打开手中扇子照着朱成面颊直劈下去,力道之大竟至扇骨都生生折断了几根。朱成翻倒在地上,脑子嗡嗡乱响,眼前白点子乱飞。马昆颤声斥骂,额上青筋扭曲凸起,“不自量力又目光短浅的东西!西伯侯府这一张口就是三千件,还限期一月,你掰着指头算算,这单生意做完咱们得赔所少钱?更何况,四公子还明说了,这单做得好,还有下一单。只赔不赚的买卖,这就是你嘴里的大好机会?”
朱成慢慢爬了起来,扯了扯马昆的衣角,“大公子,您说的这些奴才都想过,奴才只是想借此机会攀附上西伯侯府,并无他意。至于这单子,咱们家有丞相作靠山,就算完不成,侯爷看在丞相面上,处置起来也会留有余地的。”
马昆冷笑,“马家已经跟姬家沾亲带故了,还用得着你去攀附?”他一脚踹开朱成,目眦欲裂地俯瞰着他,“军服属军需之类,一旦有所差池,马家一个都逃不掉!留有余地?你去打听打听,上回家主在西岐遭人构陷,侯爷在处置之时留有余地了吗?姑父就在朝上,他有替家主辩解过一句吗?你在外头混了这么久,没听过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吗?”
朱成接下这单生意是在酒桌之上。姬旦广发请帖,邯郸城内凡是吃针黹这碗饭的皆在受邀之列。觥筹交错内,推杯换盏间,一两句奉承,三四声讥讽,朱成便头脑一热地全数包揽了事后冷静下来,朱成也曾后悔,试图退回订单。但姬旦一席热络言辞,又忽悠得他忘了自己是谁,究竟有多少斤两。痴痴呆呆地瘫跪在马昆足下,朱成此刻就是一只被寒风吹败的稻草人,再也无言可辩。鲛儿急怒过后镇定了心神,皱紧眉心沉声吩咐,“大哥,算算完成这个单子需要多少人力和财力,尽快布置落实。至于这个奴才,先行绑了,留待家主发落。”
马昆眸中瞬间闪过多重筹谋风华,回身甩袖下跪,“启禀主母,马家从未协助官家置办过军需物资,无前例可循,奴才也不知该如何整合资源人手。故而,依奴才愚见,此等大事,应当立刻上报家主知晓才是。”
鲛儿死死咬住唇瓣,面上表情极是不忍与为难。姜伋今日刑满,这个时辰应该在寝殿休息。他此番元气大伤,实在不宜再为尘事烦扰伤了肺腑。何况她身上还背着姜伋一道不得擅自入侍的惩罚,殿阁规矩繁琐严谨,凭她眼下境况,绝计是不能再犯错了。但细细思量,马昆所言也不无道理。事关重大,若不问过家主自行处置,万一日后出现疏漏,无论是家主追责后的严厉处罚还是马家跌落谷底的凄凉下场,都不是她所能担受的。跪在鲛儿座下的马昆耐不住焦心,急声地催促着。虽觉察出这段时日鲛儿与姜伋之间似乎是出了什么嫌隙,然家主的内院不容他置喙,而情势这般紧迫,他已经顾虑不了太多了,“主母,奴才愿随您一同前往,一切都由奴才担着就是。主母,事不宜迟啊!”
檐上冰水珠珠滴落,不间断地砸在鲛儿的心头。静默片刻,鲛儿缓缓起身,厉声说道,“把朱成绑了,听候处置。即日起,主宅闭门谢客!”
下人听得鲛儿吩咐齐声道喏,押着朱成退了下去。鲛儿捻指横抹,推开冥界之门。她回身对马昆说道,“大哥,冥界毕竟不是活人待的地方,我自己去就好,你就留在主宅等候消息吧。”
鲛儿是怕姜伋怒火燃起会烧到马昆头上,这才作此安排。马昆心知肚明,却还是摇头拒绝,“家主料定朱成不安分,早已吩咐奴才看管。现下他捅出了篓子,奴才责无旁贷。况且,朱成是奴才提拔举荐的,这身嫌隙无论如何也是洗不掉了。与其过后被有心人嚼舌头,不如现在就发作了。”
鲛儿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转头正要迈步,忽又停下。蹙眉沉吟片刻,抬手往西岐丞相府传了道消息。姜子牙看罢挥袖拂散浮在半空的文字,脸庞阴沉得好似五月黄梅天。站在他跟前的马招娣咬牙顿足,连呼鲛儿糊涂。她按耐不住地推了姜子牙一把,灼声道,“你还不赶紧去见侯爷,想法儿把这单子给撤回来呀。”
姜子牙握住马招娣的手,微微仰头,露出一抹苦笑,“招娣,你太高看我了。我若真有这个能耐,何不事前就拦下呢?”
马招娣杏眼怔愣,眨了几下后,眸中惧色渐浓,浑身骨骼开始喀喀作响。姜子牙握住马招娣的手,眸中掠过一道稍纵即逝的戾气,一字一句道,“夫人,为夫目前仅需做到一样,就是保住丞相的位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果果铺就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