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苦的汤药味儿弥散了整个房间,姜伋倚着靠枕望着跪在榻前固执请辞的俞跗只觉得头疼得厉害,“阎罗王,快扶俞医官起来。”
“喏。”阎罗王作势就要俯身搀扶,俞跗轻然甩开阎罗王的手犹自坚持。姜伋叹息一声,状似无奈地挑眉说道,“俞医官,你是非要本座下教罪己才肯收回成命是吗?”
鬼节庆典临近,上殿执政考核已进入尾声,这个时候逼迫姜伋下教罪己分明是上眼药使绊子。俞跗岂会听不出公子的弦外之音,顿时整冠敛衣再拜,“臣惶恐。公子明鉴,臣只是自觉失职,并无他意。”
“既无他意,那就别给本座来这套!”姜伋陡然凛眉冷斥,上殿威严压向俞跗绵绵不断。阎罗王忍不住低头替俞跗捏一把冷汗,偷眼瞄去却见俞跗镇定如常无惧反笑,“臣断然不敢冒犯公子,更加不敢玷污公子圣明,臣只是想起昔年王上卧病之时,虽日理万机,但何时吃药何时安歇王上从来都遵循医嘱不曾怠慢。臣至今依然记得王上要求冥官稍候禀告政务时说过的话,王上说,医者有医者当尽的本分,病患亦有病患该守的规矩。王上修身自持福德双全,公子自是不能与之比肩,然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呵呵。”姜伋品出俞跗话中滋味,一痕冷意悄然间挂上了嘴角,“好啊,照你的意思,本座若是再不循医嘱,那便是不遵王上圣训了。”
“臣只是尽医者的本分,竭尽全力为公子治病。”俞跗坦荡抬眸与姜伋对视,丝毫不怕姜伋的阴阳眼会瞬间看透自己的灵魂。阎罗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姜伋审视俞跗半晌倏地笑了,“俞医官起来吧,我答应你,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说完姜伋真的就乖乖躺下了。俞跗蹙了蹙眉尖站起身来,阎罗王走上前去把俞跗拉到帘外刻意低声,“放心,公子一向说话算话。”
“别的事情公子自然一言九鼎,但在养病这上头,我对公子还真没什么信心。”俞跗一脸苦笑,低下眼帘愧摇首,“我何尝不知公子难为,只恨我医术不精,到现在都拿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法子治好公子的宿疾。”
“宿疾难愈本就是常情,如果不是俞医官医术高明,公子未必会有现在的精气神儿呢。”阎罗王给俞跗戴的这顶帽子虽高但也货真价实,泰山府君辞退孔宣择选俞跗继任公子医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姜淑祥可都是一直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姜子牙夫妇更是时不时地就要细问一番,马昆打得到特许能随意穿梭阴阳开始每日到公子跟前晨昏定省压根儿就没间断过。这阵子敖丙是休假了不在,不过……阎罗王不自觉地把目光转移到盘坐在姜伋榻边径自埋头苦干的华云身上,“这位可真是个人物,难怪敖丙怕他。”
“哦?我倒不知除了公子一家,这世上竟还有能让敖丙害怕的人物。”俞跗一半调侃一半认真,阎罗王点了点头两臂抱胸,“在马家主宅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听敖丙唤这位云哥。有一回敖丙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情,叫这位一通好训,敖丙那会儿嘴都没敢回……”挽起的帘帐突然放了下来,华云转回姜伋榻前不放心地说道,“家主,夏日闷热,放下帘子您真的不会不舒服吗?”
“没事儿。”姜伋弯了一下唇角,拍了拍身下的褥子。华云俯身道谢后搭边儿在榻上坐下,姜伋随手捞起一个藤枕搂在怀里,“没话问我?”
“该奴才知道的,家主自会吩咐。既没交代,那便不是该奴才知道的。”华云执起一把趁手的羽扇轻摇为姜伋送风,因怕风大了惊着姜伋所以没敢太过使力。一痕惬意的凉风轻轻拂过眉睫,姜伋背靠上垫枕眼睛半睁半闭,“阿婷刚去的那会儿,我还没那份能耐。等我够资格开口了,阿婷已然投胎了。”
“奴才晓得。”华云持扇手指下意识地攥紧,时至今日想起昔年之事双颊各自仍不禁悄然晕出一抹愧悔。屋外蝉鸣骤起,沙沙声响似滂沱大雨正连续不断敲打绵密绿叶。姜伋烦躁攒眉,华云别脸掩去满腹心绪莞尔请示,“蝉鸣闹人,奴才这就拿竹竿粘去可好?”
“无妨,左右我也睡不着。”姜伋揉着眉心摇了摇头,明明疲累不堪但偏偏就是夜不成眠。华云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以调侃的口吻轻巧指出了姜伋难以安歇的关键原因,“家主这些年已习惯了主母陪伴,眼下主母不在身边,家主自是睡不着的。”
“是啊,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姜伋自嘲地笑笑,放下手臂凝睇华云,“你看出来了。”
“只要眼睛不瞎,谁看不出来呢?”华云肃容言道,清澈的眸底狠狠划过一抹心疼,“主母出身北海豪门望族,当年可实打实地是低嫁,所以家主在岳家受了不少委屈。”
“我姜伋从来都有自知之明,我不在乎岳家如何待我,我只介意我在夫人心中究竟是什么。”“家主在主母心中自是最重要的,否则凭她一介尊贵之身又岂会在家主面前自甘卑微?”
“曾经我也像你这般认为,直到前不久我无意间听到她同大姨姐儿的谈话我才明白,我在她心里不过就是一件工具而已。”
“工具?恕奴才眼拙,奴才委实没看出来主母拿您这件工具到底是要耕地啊还是伐木。”华云扑哧一声继续说道,“主母新嫁时身体康健,若没有遭逢大病相信家主您是根本没有机会在主母娘家发号施令的。试问一件派不上用处的工具,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利用呢?”
“利用我传嗣啊。”鲛人血脉儿随父女随母,鲛儿若嫁敖润恐北海水晶宫早已易主,“我与她不过镜花水月,只是我既付出了真心,那总该挣一些回报。”
“所以家主打发主母回主宅?”往外清人绝对是一件苦差,何况此事的祸首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与一家之主谈笑风生。姜伋没好气地刮了华云一眼,翻过身子哼哼唧唧,“不打发她你倒是给我选个人哪?只管闯祸不作善后,一天天地净给我找事儿来了!”
“奴才知错,以后再不敢了。”华云见姜伋又要动气干赶忙卖乖赔笑,姜伋跟华云聊了这些时候困劲儿上来终于再度浅浅睡了过去。屋外蝉鸣戛然而止,阎罗王重新挽好帘子冲着华云蹙眉说道,“虽说公子患病需要防风,但也得让公子透透气儿不是?”
“阎罗王所言甚是,此事是奴才疏忽了。”华云不卑不亢地道了句罪过,面带微笑地温声问道,“对了,我服侍家主多时未见小敖身影,这小子素来畏热,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