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抛下了这么个炸弹,杭越一方面无比在意,一方面又能若无其事的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说实话,桀骜如他,此时也有些佩服对方。
感受着喉间的腥甜和胸口随时会要了自己命的郁结气息,强行压下喉间的淤血后,深切明白自己已然半步踏入地府之中,此时此刻,顾玄间竟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一手支撑着干草地面,颤抖着直起身子来,在杭越退后半步的漠然动作中,狼狈的栽倒在身后的墙壁上,又变回了维持数日的姿态。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单膝屈起满脸悠然,神色带着几分痛苦的无力靠在墙上,发出阵阵闷哼声,他呼出一口浊气,终于开口了:
“你懂什么。”
吐出来的话语让杭越双眼一眯。
“说什么‘老子上赶着去帮顾时鸣’之类的话,真是蠢透了。”顾玄间干涩的喉咙带着洒脱,“明明一直拖后腿的,是我而已。”
他无力的垂下头,紧握着的手松开,一枚始终紧握的腰牌赫然置于掌心。
“……从小到大,他都被告诫,‘身为兄长,必须事事以我为先’,种种以理来讲不公的待遇,他都沉默承担。”顾玄间再度握紧了腰牌,拳头轻颤着,只是这次的声音却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而我不管如何努力,最后都只是他的一个累赘而已。”
“无论在将军府,战场上,亦或者…只是在狗皇帝面前。”他咬牙切齿。
“为了百姓,为了黎民天下,为了刺杀失败的我不被处死,他背上了那么多的骂名……”染血的拳头用力的砸在地面上,发出闷响的同时,让那拳上的血痕更为清晰。
杭越漠然的看着他,甚至眉宇间因为他的无谓言语染上了烦躁,他算计着时间,终于不打算等下去了。
喉间嘲讽的“你最后还是被顾时鸣断绝关系昭告天下”的话尚未吐出,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就让他意外的一怔。
“……可到了我想替他澄清、替他背负那些本不属于他的骂名的时候,却被他逐出了顾家。”
他的声音终于由激昂变得微弱失落起来,似乎是临死前的情绪,亦或者只是面对着杭越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他说出了自己隐藏多年的真实情绪:
“到头来,我不过是个拖油瓶。”
“……从始至终,都是。”
杭越沉默的看着说出这最后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握紧腰牌的手终于松开,那枚刻着“顾”字的腰牌松垮的从掌心滑落到地面上,发出闷响。
看着顾玄间的发顶,杭越的眼中没有多余的情感。
他只是感到意外,就连他也没想到,天下皆知的“顾玄间被顾时鸣逐出家族后怀恨在心”的事情在对方的视角竟是如此。
从头到尾,顾时鸣那冷漠的行为都是在笨拙的保护着自己世间仅剩的血亲。
这对兄弟,在以旁人皆蒙蔽的方式彼此爱护着。
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
可惜,到头来,这件事还是被带入了坟墓。
放心吧,很快,我就会送顾时鸣下去陪你。杭越的脸上带着冷酷的笑。
然而,下一刻身后传出的脚步和熟悉的冷声却让他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玄间,我从未厌弃你。”
杭越猛地转过身来,率先入目的是一身让他反胃的飞鱼服。
大步跨入的顾时鸣那张和顾玄间神似,却又判若两人的脸出现,他一身杀意的看着杭越,这个内敛冷淡的男人,生平第一次将自己的杀意宣泄的如此堂而皇之。
在顾时鸣越过杭越去看他身后墙边垂头浑身是伤生死不知的顾玄间时,杭越也越过他看向对方身后的男人。
容貌普通的路人脸映入眼帘,后者却低垂着头,双眼始终规矩的看着地面,熟知规矩的丝毫没有去看杭越容貌的意思。
可知道这个规矩,又能在众多杀手中保持着如此无辜气质和容貌的人,只会有一位。
杭越凝视着对方,毫无感情的眼下方,那张嘴却是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来。
……阿星。
我的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