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灾前夕,天际线延一线鱼水白。
树林中火光冲天,牲物被架在祭祀的燔柴上烤得噼啪作响,油膏四溅。人群噤若寒蝉,各个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拢着一抹怪影。
稚童缩在母亲的怀里不住地发抖,族中大巫师舞毕傩步,请来了神明,伸臂望天。
“清阳浊阴…生太浑…”
大巫师头发披散,神昏语谵地吊着一口仙气:“洪水起…太浑出…天地始于太浑…终将归寂于…太浑!”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
大巫师斜溜一眼横截于天际的鱼水白,突然间发癫狰笑:“太浑凶神哈哈…它来了…它来了…”
众人不及反应,身体俱是一震,远处万丈高的水墙赫然推了过来!水势悍如万马齐奔,汹涌湾环,瞬间便将千山万壑夷为了平川!
人群惊惶尖叫,不断奔散,稚童哇哇大哭,撕心裂肺地喊着“娘!!”
“轰——”
稚童咕噜噜的鼓出一串水泡,溺入洪水中。
清阳浊阴,生太浑。
洪水起,太浑出。
巨兽的阴影蛰伏在深渊底部,一呼一吸,搅动浑浊的洪水激浪洄转。水涡打着漩儿,浮尸残肢上下沉浮,随波逐流。
稚童搅在腥腻中挣扎,满肺浑浊,濒临溺死,一颗新鲜的心脏在剧烈地搏动。
扑通,扑通,扑通。
深渊巨物蓦然睁开眼睛,猩光爆散,延成一片血海汪洋!
“铮——”
一束琴光激入水中,将那稚童挑上了青天。
九天绛霄,云翳迤迤散开。
夔(kúi)圣长眉入鬓,白衣鹤发,将一张桐琴挺于胸前,肃容斥喝:“太浑凶神,你终于肯现真身了!”
“哈哈哈夔圣!吾已等候多时!”
夔圣立时一凛,纵起的那瞬间,太浑凶神大如鲲鲸,一跃出水,巨影蔽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哮吼。
音波扩散,魔声摧残得天地颠簸凋敝,生灵惊魂脱窍,盈千累万的尸骸填入浑水中。
夔圣猛一催桐琴,琴腔嗡鸣,风从纳音①的沟壑飞掠,五根桑蚕丝一根接一根的高频率震颤,奏出一曲雄浑壮丽的太古苍声——九韶神乐!
韶乐将清浊二气汲入空中,纠缠不休,直至聚出神女的身体轮廓。她垂目慈悲,微张开双臂,琉璃琴光萦绕于一身,“嗡——”
韶光荡开一弧大闪光,擦过山川湖海,涤天净地。垢于地表的浑浊轰然崩碎,爆成粉沫。
“愚蠢至极!”
太浑凶神退入洪水中,幻出一颗魔颅,“轮回有常,终始有命!太浑之境开启,万物寂灭乃是天道使然!”
夔圣驭琴一竖,“九韶神乐,可使百兽呈祥,凤皇来仪。”
太浑凶神邪瞳一闪,“汝想做什么?!”
夔圣声如洪钟,“九韶神乐,亦可将清阳浊阴二气分离,破开太浑之境!”
“汝等竟敢忤逆天意!”
太浑凶神声擂大地,音波一荡荡地爆开,脆弱的苍生举臂恸哭,惨叫声与魔音交织成一片,悲恸如挽歌,神佛惧不渡。
山崩地裂中,夔圣掌下爆闪灼华,天穹激亮有一瞬,桐琴化作凤翎赤衣的琴仙冲入天际。
神女与琴仙遥相辉映,合奏九韶神乐。天地缓缓,神乐的霓光瀑若流星,清浊二气逐渐从太浑中剥离出来,生出两仪之象,逐尾相游。
混沌凶神痛声长嘶:“纵使汝等分离了清浊,至浊之祸仍会颠覆世间!”
夔圣目光坚若磐石:“那吾便崇清而灭尽阴浊,为天下苍生逆天改命!”
“愚蠢!”太浑凶神绝地狰吼,“吾乃不死之身!因神女与琴仙归寂,亦会因他二人复生!待得那时,清浊将再度相融!太浑之境开启,吾便会应感召而……归来…”
太浑凶神被九韶神乐的劲力撑开,撕裂,一分为二,倏然炸出漫天的碎光。
太浑寂灭。
清阳浊阴两仪轰然垮塌!
清气升而浊气降,旷野大地洪水退潮,凋敝一片中阴浊坠下云端,散开铺天盖地的浊雾,化成巨大的浊灵。
浊灵撑臂立起,逆在万道韶光下,仰天,窥伺空中缠绵的双影,倏然眼喷浊火,抖落密密麻麻的细小浊兽。
九州沦陷,浊兽猛如虱潮,竟是发癫杀红了眼,前赴后继地扑咬苍生。
夔圣神色一变,“至浊之祸,来了!”
*
四千年前,虞舜时期。
清阳浊阴中生出凶神,开启太浑之境,引发洪灾浩劫,天地将毁。
舜帝拜谒群仙,访至九嶷山时,请来乐神夔圣下凡救世。夔圣先著韶乐,再引凤皇,便是后世所说得“仙韶九成,有凤来仪”。
夔圣将韶乐化为可汲清阳浊阴二气的九韶神女;以凤魂、梧桐斫造出至清之器九嶷琴仙。
夔圣藉二神之力分离了清浊,封印了太浑凶神。但清浊二气对立后,鏖战四起,又生来了“至浊之祸”。
夔圣为救苍生毅然蹈义,献祭元神凝成琴境结界,将天下九成九的阴浊镇于九嶷山天闻塔之下,仅有一丝逃入生灵的心境中,化为“心浊”。
自此,清气大盛,虞舜南风之治解愠阜财,福泽四方,凡尘迎来了长达四千年的和平时期。
虞舜后过有千余年,古琴生出了琴灵,自九嶷山传入凡尘。仙门琴修将琴作为交通神灵、汲清驱浊的载道法器;历代帝王推崇琴为雅乐,列八音之首,是为移风易俗,教化百姓万民;文人逸士则以琴抒情言志,或吟咏自然,寄情于山水之间;或奏鲲鹏鸿鹄之乐,以表心中远志。
“那九韶神女呢?”
九嶷仙家琴境中,几个初聚灵相的琴灵围拢着一位婀娜仙子好奇地问。
“神女她呀,”蝶笑正在抽柘(zhè)蚕丝②,她眼波一转,怜怜地说,“当年她可是受尽了苦难,连同着太浑凶神,被夔圣从世人的记忆中抹去。她堕入轮回,在凡尘中生生世世得历劫。”
众琴灵揪心地问:“这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