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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漪(1 / 3)

黑夜漫长无眠。

从未有如此时刻,牛岛若利清醒地坐在黑暗里,听她一声声呜咽,泪水滑进他左手掌心,顷刻间转为冰凉,亦仿佛她那纤细的生命也要随之灰飞烟灭了一样。

他只好用力搂紧她,唯恐一不留神噩梦成真,受神明庇佑的左手没能守护好她,最终败给了从死亡沼泽里前来索命的鬼魂们。

临近天亮时,呜咽声才终于止了。她哭得没了力气,趴在他胸口浅浅睡去,孩童般稚嫩的脸庞依偎在他怀里。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前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缥缈微茫抓不住了。

——他看到的一直只是她的影子,实际的她,真正的她,无时无刻不行走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而他曾在无数不知情的情况下,以想要了解她、认识她为名,把她逼入绝路。

牛岛若利后来也小睡了片刻,生物钟让他准时在凌晨六点钟醒过一次,但因为半边身子被压着,他怕把人吵醒,一动不敢动,于是又睡了大约两个小时才起。

是个阴天。

时钟显示2019年2月10号8点13分。

窗外鸟鸣都敛声沉寂了,天地间好似只剩这一间卧室,搁浅在近岸之地,悲切又谨慎地呼叫救援。呼救,但又不希望救援那么快到达,至少让他们在这远离纷扰的地方,遥望对岸灯火忽明忽灭,安全地待一会儿。

怀里的人缩了缩,牛岛若利知道她醒了,吻她头顶,问她想不想吃早餐。她摇头。

接下来一整天,他们之间只能通过摇头或点头来维持简单对话。他在网上查到,这是失语症,属于抑郁症并发症状之一,和昨晚浑身发抖、呼吸困难一样,此外还有感官迟钝、严重嗜睡等等表现。

对牛岛若利来说,这像高中时代的突击小考,不同的是,他事先并未学过任何相关知识,为了避免考零分,唯有想法设法恶补。

[若利,你拜托我找的精神科医生,我联系到了,现在把联系方式发给你。不过据我这朋友的说法,每位患者情况各异,最好还是找到她的主治医生,直接进行咨询。]

[非常感谢。我会去尝试联系。]

如此回复了队医后,牛岛若利给专业人士拨去了电话,得到的建议和队医转述基本一致,仅知道吃药会让她更快稳定下来。但吃哪些药,她包里没有找到,只有一个空了的透明药盒和一张挂号单。

她睡着了,睡得比凌晨沉。牛岛若利确信她在自己回来之前不会醒,于是穿上羽绒服,拿着挂号单放心出了门。

他先去了趟精神科,那是一家位于东京郊区非常偏僻的私人医院,可在那儿他一无所获,因为今天周末,主治医生并不出诊。

然后他又去了趟她的公寓,在床头柜找到一些剩余的药。

他把药都拿上,又拿了几件换洗衣物装进背包,直至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公寓很空,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什么生活气息。或许对一个随时准备告别世界的人来说,这么少的东西也迟早成为累赘。

他站在客厅中央,想象着她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场景,孤独感倍生。他来这儿的次数并不多,加上今天总共三次,前两次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到底是她掩饰得太好,还是他太迟钝。

但如今知道一切后,他只懊恼自己为何没能早点察觉不对劲。

挤在周末满员的山手线地铁上时,这种孤独感愈发强烈包裹住牛岛若利。

明明身子被挤得动弹不得,心脏却空荡荡的。所有人步履匆忙,看惯了人间炼狱景象,注定对他人苦难麻木不仁。于是除了牛岛若利以外,此时此刻没有第二个人关心这世上还有一个她,一个可怜无助的她,在经历何等巨大的磨难。

一想到这儿,内心便苦得难以平静。

牛岛若利默默跟随人潮,走出了闸机口。从地铁站走回公寓,通常需要5分钟,快一点的话,3分钟。却不知为何这时心中忽然莫名升起一股焦躁,使牛岛若利最终仅用了2分43秒就到达了门外。

一缕白气顺着鼻息升向半空,指纹锁滴哩哩叫了声欢迎回家。

事后很多年,每每回想起推开门的这瞬间,牛岛若利还是会后怕到额头直冒冷汗,并由衷感谢冥冥之中神明为他争取来的17秒。17秒,可以生,可以死。都在一念之间。公寓建筑结构使然,门一推开,厨房和客厅便一览无余。

亦包括她左手紧握的那把刀。

那是一把左撇子专用的西式菜刀,是天童觉特意从巴黎展览会上淘来送给牛岛若利的24岁生日礼物。平时牛岛若利用它来做饭,常常嫌弃它太钝,此时被她握在手中,对准咽喉,却显得尤其锋利。

刀尖闪出一道寒冷银光,划过脆弱的大动脉,有那么几秒,牛岛若利差点以为就要失去她了。

万幸那只是他的幻觉。

她被开门动静吓住,愣了会儿神,牛岛若利得以一个箭步冲上去劈手夺下刀。

“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他慌不择言,忍不住朝她大吼道。

声音乘着暖气流向四周扩散,撞到墙壁又反弹,投射到她脸上形成绝望的泪光,尽管无法说话,眼神却全都是求生欲与求死欲交织。一边渴望解脱,一边又留恋不止——可是只是活着而已,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她忽然整个人瘫软坠地,牛岛若利连忙伸手去捞,跟着跪到瓷砖上。人在最痛苦的时候,连哭都是无声的。泪水打湿他胸口,亦使他整个心脏都泡进碱水里喘不过气。

“对不起,我不该吼你。”

——这是抑郁症的错,又不是你的错。

“没事了……”

牛岛若利一下又一下抚摸她的后脑勺,哭吧,如果这样能使我不再失去你,那么哭吧,都怪我不够强大,无法替你分担丝毫。

两个人仿佛一同沉沦沼泽那般在地板上坐了有一会儿,直到一通电话打进来打破寂静。被接起来时,母亲怒气冲天的声音便仿佛顺着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从仙台一直蔓延到东京来,绞住了牛岛若利的左手。

“若利!请向我解释清楚,那个女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抱歉,母亲,现在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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