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宅。
管家曾叔颤颤巍巍地迎着她们去了里厅,他还想要试图为程绪宁和听雪准备茶水,可程绪宁立即站起身扶住他,面上全是不忍的神情。
听雪本是郑青眉的侍女,她随程绪宁一同扶曾叔坐下,然后便利落地转身去寻小厨房在哪里。
如此时刻,该由她去备茶才是,听雪本就只是负责护卫程绪宁,有些话她并不方便一起听。
曾叔一直拉着程绪宁的手不肯放,程绪宁心里发酸,不过只是短短六年,可曾叔看起来竟然已经老了那么多。
曾叔是程宅管家,负责程家大大小小的事务,他年轻时是被外祖父程司渺在奴隶坑里救了出来的,因着程思渺对他的救命之恩,他一直都死心塌地一直跟着外祖。
曾叔性子沉稳细致,程绪宁是程家第三代唯一一个孩子,他向来十分疼爱程绪宁,后来程家有所变故,家中家仆遣散了大半,就只有曾叔还在照看着她。
程绪宁心头有些疑惑,可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她迟疑片刻才说:“曾叔,你怎会在此地?你这些年一直都留在家中吗?可是……那日叔母来时,她曾与我说过,你早已离开了啊。”
听到程绪宁这样说,曾叔面色顿时涨红,胸口不住地起伏,他的呼吸声十分粗重,更重要的是程绪宁在他身边竟能听到肺部传来的粗粝的撕拉声。
程绪宁心道不妙,她抬起头来细细端详曾叔,只见他瘦骨嶙峋,嘴唇灰白,面上还透着一种病中之人才会有的青紫暗色,程绪宁不由关切地问他:“曾叔,你可是生病了?我给你叫个大夫来瞧瞧吧。”
曾叔因那姑母所说奸佞之语而气得目眦尽裂,听到程绪宁想要给他找大夫,他赶忙摇了摇头,喘息片刻才缓过来说道:“小小姐,不必为我寻什么大夫,我没事。”
他虽是嗓音沧朗,可气息却那样虚弱。
程绪宁轻声问道:“曾叔,你一直都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面前这位虚弱的老人在尽力控制他颤动的双手,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点头。
***
朗月都城。月城。
五年半前。
朗月是位于云林大陆西南边的小国,都城都被建造在多罗山脉之上,整个国家都仰仗冶炼月矿为生。
朗月国很小,人口也很少,听闻最近传得最凶的,便是程家一门的惨剧。
程家是朗月位数不多的冶炼世家,除去先皇后与国舅爷的韦家,就属程家在月矿事宜上最说得上话。
可谁成想到那程家家主、朗月建国之前的月矿总管程司渺,以及程司渺之女,月矿首席学者清倩,竟在短短一个月间便相继病逝。
程清倩的夫君也没能逃过厄运,他因妻子过世而悲伤过度,一时间气血攻心,随她一同去了。
程家满门在如此短的时间就凋零散落,如今,只剩下了程清倩之女——程绪宁一人还活着。
那女娃娃年纪还很小啊。
程家连出两代月矿冶炼人才,本就深得掌管月矿的先皇后器重。
唯一的第三代程绪宁一出生时便就显露了鉴宝辩矿的能力,使得程家更是烈火烹油一般。如此天赋,又是生在这样的家庭,若是没有意外,等她长大后迟早会接替母亲的位置。
只不过这一切皆都抵不过命运这只大手,它将所有人的人生轨迹玩弄于鼓掌之中。
作为整个朗月唯一自带《辩矿》技能的程绪宁,先皇后在她五岁时就已为她留下了位置,只等女娃儿一满十六岁,就把毕生所学亲自教授与她。
可谁也没能想到,先皇后竟会在这样年轻就去世了。
先皇后故去后,月矿冶炼和研发的重担全都落到了程清倩身上,她早出晚归,满腔心血全都扑到了工作上。
程家一门不是学者就是夫子,这辈子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可天地不仁,在程绪宁十一岁生日过后的一个月里,她的人生突然崩离解析,先是外祖父驾鹤归西,一个月后,父母竟也相继去世。
如此沉重的打击接连发生,程绪宁之所以还没崩溃,不过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罢了!
作为家中独女,父母一旦故去,她便如无根浮萍落入水中,就好似她这辈子的所有运气,全都只用来换这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
《辩矿》及移石推土这些才能,对于以开采、冶炼为立国之本的朗月国来说,是百年难遇的顶级天赋。可是空有一身本事,却再无任何长辈引领,她还能有机会发挥自己的才能吗?
程绪宁心中惶然,她对于人生的所有规划与蓝图都在一夕之间便被打破。
没有了老师,也没有了家人,她还这样小,今后她该怎么办?
程清倩生前到底是高官,礼仪规制像模像样,朗月皇帝也厚赏程家深表奠念。
很多人来参加葬礼,大多数人程绪宁都不认识,她披麻戴孝木木地直视前方,心里只是想着:她愿意不要这些大人所说的十分有用的技能,只想当一个能拥有完整家庭的孩子。事实上,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她愿意一辈子就当个废物,只要能换回父母和家人。
原来人去身死的那一刻,什么天赋、才华,在生命面前都只是个屁。
程家家仆本就不多,因故又遣散一些,最后,就只剩管家曾叔仍在照看程绪宁。
整个世界都已复归原位,外人早已接受了程家变故,朗月国人寿数本就不长,他们对生老病死看得更淡。就连母亲的官职也都找到了人顶替,门庭冷落无人问津,直到这时,平日里并不怎么熟悉的叔母才姗姗来迟。
程绪宁的父亲是外乡人,游历山川时在朗月遇见了程清倩,二人一见倾心,这才在此地定居了下来。
因着程家在朗月愈发贵重,父亲那个穷哥哥便不远万里赶来投奔。
程家出事时,叔母随叔父才刚定居朗月不久,程绪宁与他们并不亲近。
叔母来时,她还在发着忧伤的呆,心里想着自己的事,却听叔母对她说道:“程绪宁,跟我走吧,从此,你就与我还有你叔父一起生活。”
程绪宁并未回答,她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她抬头问叔母:“曾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