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色朦胧,节度使府院内灯影晃动。
宁云兮打开房门漫步至庭院中,本想就着月色听一听庭院池塘的蟋蟀和蛙鸣,以消遣些许白日的懊恼。却清晰地听到昏暗的正房里,一男一女正激烈地争吵。
寻常人家,为人妇者当谨遵三纲五常,是很难见到这番光景的。可作为皇后胞妹的奚夫人白薇,却能在丈夫面前高扯嗓子,大喊大嚷。
宁云兮端了一盘瓜子踱步到池塘中央的亭子中,惬意地寻了个石凳坐下,一边嗑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探着头听正房里的谈话。
先是白薇的声音。
“咱们俩这段时日该清算的账多了去了,我先跟你算最近的一笔!你说,无论是谁,只要是对宁云兮不敬就要斩?这个‘谁’也包括你的夫人我咯?要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应该嫁给你,更不应该举全家之力助你到今日地步!如今,作为你的结发妻子,地位却不及一个罪臣之女,地位低贱的奴婢!”
然后是奚常山的声音。
“你要真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你也知道,我不杀宁云兮,是因为我的体内有同心术。难道你连我的死活也不顾了么?”
顿了片刻,声音又起:“何况,现在朝中局势不稳,那个柳相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竟然跟陛下提出分封定储,把三皇子李泓湛分封至剑州。他的母妃可一直和我们是死对头!偏偏这个时候,薛景菥也回来了!夫人,安乐的日子到头了,若不步步小心谨慎,恐怕只能引火烧身!”
白薇闷哼一声,冷笑道:“不提李泓湛倒还好,一说到他,我又要替我那太子侄儿不值了。他自小生长在宫外,这才回宫不到半年就接管刑、户两部。偏偏这个时候太子暴毙,我看,这一切说不定都是郑淑灵一手策划的。老爷,太子一直敬重你,现在他出了事,你可不能不管!”
奚常山听着,声音稍显平和,应道:“夫人不必烦忧,他既然来了,我自有办法让他永远回不去!”
白薇又说:“至于这个薛景菥,你为了他担惊受怕了整整十年。现在,也是时候了结了!依我看,别说你有西川几十万大军,就凭你身边的剑州三大高手联手起来,未必不能消灭了这个心头之患!”
奚常山反驳道:“别说剑州三大高手,即便真是我的西川军几十万将士齐头并进,遇到无影剑宗,也就是徒增他剑下亡魂罢了。你知道他是为谁而来的!”
话一说完,屋里突然沉默了。
宁云兮手里捏了一把瓜子壳,手心都捏出了汗,趁着片刻停止的时候,小心端起桌上一个透明琉璃花叶盘,用右手轻轻一刮,将瓜子壳刮进盘子中,再轻轻拍了拍手。整个过程目不转睛地盯着正房屋内。
漆黑的院子,暗沉的凉亭,宁云兮的脸却被月光映照得如玉盘一般亮白,亮白的脸颊勾起一抹浅笑。
她开始好奇:为她而来?为谁而来?
薛景菥这么个神通广大的人物,也有心间的软肋么?
房间内的争吵已经逐步平息。
她端了装满瓜子壳的琉璃盘正欲转身回房,猛然间,却听得“咔嚓”一声,琉璃盘掉到地上摔出清脆的响声,瓜子壳洒满了凉亭一角。接着,地上的影子飞旋出一支优美舞步。
宁云兮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一个转身,脚一离地腾空而起!
第一秒,宁云兮直想大喊:爹,娘,我飞起来了!
第二秒,宁云兮只想惊呼:爹,娘,救救我!
但她最终一个字都没喊出口!
毕竟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在这个世界上,她举目无亲,孤身一人,没有人可以救得了她,除了她自己!
宁云兮双目紧闭完全无法直视身下,额上也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尽管掳走自己的人究竟什么样子自己都不清楚,她还是紧闭着唇,任由那人带着自己,腾空,飞跃,踏瓦,走壁;再腾空,飞跃,踏瓦,越墙……停下来时,眼睛依旧紧紧闭着。
“睁眼!”
一个沉稳略带沙哑的声音重复着命令她:“睁眼,看着我!”
宁云兮闻声,一只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细缝,从细微模糊,到逐渐清晰,眼前人的身影看起来,一样的陌生。
环顾四周,竟然是一片茂密的松竹林,幸得月光皎洁明亮,才能勉强在这黑魆魆的夜色中看清些许竹影。
清冷的夜风吹拂,纤细的竹枝摇曳,荒无人烟的竹林坡划破了宁静呼呼作响。
对面站着一个身型颀长而清瘦的男子,一头乌发半数挽起一个发髻,半数任它自由披下。
虽然夜色朦胧,却能借着月光的反射看清他白红相间的外袍衣袂飘飘。宽厚结实的肩背后,斜背着两把青铜古剑,一看便非俗物。
男子看上去也就刚过而立,气场却像历经了好几千载的岁月蹉跎,一双墨瞳如年轮,刻画着光阴故事,却神秘而无法探究。
宁云兮凝视着这双分明盈满柔波,却不禁令人心生畏惧的眼睛,内心深处却升起了无限遐思。
刚刚她不是还在奚府院子嗑着瓜子,听着吵架么?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自己这是到了哪里?眼前这个人又是哪路神仙?
“你是谁?”她问。
“不重要!”他答。
那人话语简单,神情凝定,好似一汪平静的潭水,深不可测,又让人浮想联翩。
不重要么?
宁云兮微怔,心里的小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可是大侠你把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拐带到这毫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还不肯透露身份,难不成是居心不良的采花大盗?!
不,不像。
看他的模样清风朗月,目光视若无物。仿佛这天地间万物于他而言,都那么无关紧要。
除了……她。
可她完全不记得这个人和自己,到底有什么牵扯!
“大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人却神色稍显期盼地问她:“你可姓宁?”
宁云兮一脸狐疑,心想他怎么会知道?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忽然就被他接连往前的脚步给吓得连连后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