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1)
《大雍志.典章》载:“皇子受封,择肱骨社稷之臣以为良师,竭忠尽智事之,或曰—帝王师。”
“九殿下。”
萧元殊向面前人行礼,她穿着绯红官服,端坐在椅子上,左右簇拥着打点物品、监督拜师礼的宫人。两人一坐一跪,她有机会仔细打量眼前双膝跪地行礼的的皇子。虽然之前她也曾与容珩在宫中数次接触,但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她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端详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徒弟的人,朝臣们语焉不详的九皇子。
面前的男子虽然衣着朴素,面容却像工笔画一般经过墨线细细勾勒。特别是眉目,似乎天生含情,有一种玉汝于成的精致。
浸淫朝堂数年,虽然萧元殊保持中立的态度,但对于各个皇子做到至少略有所知也是朝臣的必修课。九皇子容珩其实并不受崇光帝重视,这不是因为其人品行不端或才疏学浅,而是因为九皇子的母妃出身被南雍征讨的异族,最开始仅仅是大明宫中人微言轻的奴婢。
没有显赫的母族,没有皇帝的恩宠,在世家与皇权你中有我的当下,这样的皇子想要在尔虞我诈的夺嫡斗争中生存并不容易。不过早的因为其他皇子交锋的城门失火而殃及池鱼,误打误撞的做了神仙打架中的刀下冤魂,只有一个办法:不站队,不出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萧元殊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不过面前格外恭谦的九皇子显然也是个聪明人。毕竟对于他来说只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能适者生存。就像前几次在宫中容珩给她留下的印象,总是和风暴眼的中心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容珩十分虔诚的三叩首,动作真诚不似作伪,他一一献上了六礼束脩,接着又遵照吉时跪拜献茶,一举一动饱含真诚,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师徒。不过想想萧元殊也就不奇怪了,一个身份敏感的皇子,稍有不慎就会被置于风口浪尖上。
待所有宫人走后,只余下师徒两人对坐,容珩似乎有些拘谨,谦恭的问道:“不知师保要教学生什么,学生愿闻其详。”
“臣教殿下帝王术。”萧元殊看向殿外,平静的答道,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话音似惊雷炸响,一瞬间,容珩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但这很快被他掩饰下来,随即低下头,状似谦恭的说道。 “师保恕罪,王道高深。学生才疏志浅,恐怕无法理解其中真意。”
“臣知殿下心结,臣今日不为试探殿下而来。”萧元殊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其他皇子党试探加害他的人了。她转过头正视他,不管此时对方心中的惊涛骇浪,颇为认真道“臣虚长殿下数岁,蒙陛下圣恩担此树人大任。虽生性随性,但为人处事讲求问心无愧,臣不为争权夺利而来,不求加封帝师之位。臣教殿下习帝王术,不教殿下为帝王术。臣不为求殿下谋权篡位经天纬地,不为谋左右逢源拉帮结派,而是让殿下能够反求诸己,独善其身。”
看着难得面上动容的容珩,虽然不知道面前的九皇子是否真的消除了心中的怀疑之心,萧元殊补充道。“在其位,尽其力。臣私以为于殿下而言,察有所为,有所不为,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方为至道。”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是啊,容珩看着阳光下笑的恣意的人,在心中默念。他面上继续装作温良恭俭的样子,而目光中的幽暗痴缠几乎要难以掩饰。
······
“阿珩!”萧元殊骤然从梦中惊醒,又梦到那时拜师礼的场景了。她抬手拍了拍有些昏沉的大脑,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不久,殿外很快有三五宫婢鱼贯进来,有些又惊又惧的告知萧元殊容珩召见她。萧元殊自觉罪人之身,拒绝了宫婢换衣与撑伞的请求,在侍卫的陪同下,快步向内殿走去。
······
“九殿下。”
崇光三十八年,汴州城的一场夏雨如约而至,穿林打叶,沾湿了大明宫中无处不在的白色丧帛,将白玉阶上斑斑的血迹冲刷殆尽。
帘外雨潺潺,暮色苍茫,空旷的大殿里却是灯火通明,几柱新续的龙涎香刚刚燃起,香气沉沉,青烟缭绕,顺着柱子缓缓升腾,掩盖了殿中难以散去的血腥气息。
殿外大门紧闭,殿中一个宫人也无。白玉阶顶,鎏金皇位上的青年用手托着一侧脸颊,脸上溅了点点凝固的血迹,他却好像无知无觉,颇为随意的坐着。容珩着紫金龙袍,高高在上。衣袍上沾着飞溅上的斑斑血迹,绣的精致的蟠龙张牙舞爪,好像已经得遇风云,下一秒就要飞天而出。
“师保可有什么想说的。”他带着笑意,仿佛师生闲话家常一般询问出口。他俯视着阶下跪着的单薄的人影,面容上几点血色也难掩其眉目含情脉脉。
虽然是闲话家常的语气,萧元殊心中却不敢大意,更加疑惑他想要干什么。毕竟时过境迁,此时两人的身份就好像对调了一样。一开始,他们的身份就不是单纯的师徒,现在他们之间还隔着画皮案士子们鲜活的生命,就算容珩有意庚续师徒情义,他的身份也不允许,血淋淋的人命不允许。
白玉阶下,她跪着仰头注视着他。美人如花隔云端,近几年面容近乎雌雄莫辨的青年,因为异族母妃的缘故,面容更添几分异域带来的的妖冶之感。一朝宫变,他明明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身上却隐隐有一种先前被隐藏的极好的凌厉气势。毕竟是夺嫡的胜利者,萧元殊心中暗想,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毕竟身为将死之人,她也只能交代遗言了,容珩赶紧被她激怒、授她一死才是对他们两个都好。
这么想着萧元殊缓缓道:“九殿下,臣自知千罪万错在身,难逃一死,可臣也不想死不瞑目。臣只求知晓画皮案隐情,殿下是否也躬身入局,一来阻止士庶两党党争缓和,二来嫁祸戾太子,使殿下渔翁得利。”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她预设的套路来。“师保聪慧,只是近来于典章仪制上略有疏忽,还是称呼朕“陛下”比较合适,毕竟君是君,臣是臣,至于画皮案,朕可谓一无所知”容珩垂眸,仍然带着笑意。他不辨喜怒的看着相伴两年,给予自己谆谆教诲的老师。
萧元殊心里有些恼怒,从容珩的角度,画皮案那些年轻的士子恐怕只是他庞大谋划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垫脚石,